“雕翎團在后,隨時準備迂回,包抄賊軍,”李天郎繼續說,“剽野、西涼隨我,鐵鷂壓陣,三團齊進。隨時聽我臨機布置!”
“杜長史,此戰所獲牲畜部眾。連同傷亡士卒,就煩你押陣者返疏勒了。我這里修書三封,懼告戰況,請求協戰接援,分呈北庭王正見使君,疏勒府趙將軍和封大夫,也煩請你快馬送之。”杜環接過信。張張嘴,但李天郎根本沒有讓他說話的意思,繼續嚴詞下令,“輜重分由各團接掌,各團除軍械糧秣外,一并丟棄,加上所獲戰馬,一人三騎輕裝疾進!嘿嘿。要吃好喝好,就去突騎施大汗牙帳里拿,不然餓死算了!”
“哈哈哈”,眾將齊聲大笑,嚇得一干突騎施老者碧目圓睜,紛紛跌坐在地。
“好。明日寅時造飯,卯時出發!”李天郎笑道,“趙校尉,今晚辛苦些,巡營警戒之事,交由你團。杜長史!”
杜環趕緊道聲“在”。
“我軍所獲俘虜牲畜幾何?”
“粗粗統計,人八百二十一帳,約八千四百余口;馬匹三千八百余匹,牛羊兼其它牲畜近萬頭,一時無法計數。”
李天郎點點頭。“將其人丁牲畜。全數集中,以利看管。趙校尉。你且留意,分派人手嚴密押之,虜獲牲畜人等,不可少一口!此事關成敗,斷不可大意!”
眾將各自領命,出帳赴本部整編軍馬,安置扎營。杜環最后一個走出去,他很想說些什么,可是他分明感覺到李天郎沒有理會他地意思,一直在用目光推搡他出去。算了,也許李天郎是好心,有意放他一條生路呢。
從杜環xian開了的門簾,邁步走了出去。趙淳之由此隱隱聽到,帳外的將領們又在爭執不休,嗓門一個比一個大,直到馬蹄得得,分散遠去。他不由掩嘴偷笑,可還沒笑完,便聽見李天郎說:“淳之,你也隨長史回去,助他一臂之力吧!”
“將軍!”趙淳之急了,“請將軍……。”
“你要抗命么!”李天郎厲聲道,“聽令!”
一連兩次被李天郎訓斥,滿腔報國之志的趙淳之心里既失望又難受,他滿腔憤懣地拱手行禮,轉身走出了帳外。
帳外晚霞漫天,突騎施人散落的氈帳炊煙裊裊。在它們外側是整齊排列的烏色兵幕,同樣籠罩在造飯的炊煙中。搬運柴禾地士卒正在高處準備生火,到了晚上,這些高處的火堆將照亮整個營寨。趙淳之走過一隊正在往長行坊上搬運兵器弓矢地士卒,帶隊地隊頭施了禮,他也懶得回。長行坊旁邊站著杜環,正拿了一本冊子,在上勾畫著什么,估計是在記錄這些收繳自突騎施人地器仗。他也看到趙淳之氣恨恨地往自己的坐騎去,從守侯地奴婢那里接過韁繩,飛身上馬走了,所剩的二十多騎悶聲跟隨。
唉,年輕人就是年輕人,那知戰場兇險!一心就想建功立業,那里明白一將成名萬骨枯的道理,自古以來,有多少氣盛男兒成那凄凄枯骨,能功成名就,保有善終地又有幾何!杜環看著趙淳之的背影再次嘆了口氣,李天郎就是李天郎,腦子里清醒得很,否則也不會找諸般理由放自己和趙家公子走。可那些滿懷雄心壯志準備和百倍與己的敵軍戰斗的士卒呢,他們又有什么理由得存呢?李天郎又憑什么把他們往虎口里送呢?什么疏勒、北庭援軍,他明明知道根本來不及還叫我送信,這是在騙誰,就是騙那些叫嚷著要當前鋒的愚人么!
困惑不已的杜環真不知道該感謝李天郎還是該唾棄李天郎。
趙淳之在帳里輾轉不能入寐,手上的傷象是故意和他過意不去,不時發癢擾人。“張驢兒!”他煩躁地叫道,沒人回答,啊,張驢兒中箭身亡了,“白小胡!”他又重新叫道,還是沒人回答,“白小胡,你奶奶的想吃鞭子不成!”正找不到氣撒地趙淳之翻身起來,披了衣服,提了馬鞭就往外走。
不遠處是一堆篝火,一簇士卒正圍坐聊天。看晃動的背影,人還不少。趙淳之地二十幾個家奴居然都在那里。那邊是剽野團的兵幕,這幫家伙不好好睡覺,肯定是去那里找酒喝了!
“……都尉大槍一抖,頓時搠翻三名朅師賊子……,”沒人注意到走近的趙淳之,個個都聚精會神地在聽火堆邊的一個大漢地神侃。那人手里拿了一支串著羊肉地火鐮,邊舞弄比劃邊在火上烤肉。滋滋著響的肉不時濺出幾滴噴香的油來。漢子雖有口音,但口才絕佳,把個征伐朅師地戰斗講得繪聲繪色,使人猶如身臨其境。趙淳之頓時也來了興致,他擠在白小胡身邊坐下,張著嘴巴聽得興致盎然的白小胡居然沒有發覺,還嘟嘟囔囔地嫌別人擠著他了。漢子將烤肉湊近鼻子聞聞。順便故意賣個關子,趙淳之這才看清那人地髡發,原來是個黨項人。
“錯了!錯了!你方才不是說親眼看見李都尉一出手就放倒五個人么!怎的才三個!”一個聲音尖細的后生恍然大悟似的叫道,“拓拔思恭副隊頭,怕是你吹牛罷!”
旁邊一個年長的士卒啪地一拍那后生地頭,怒道:“敢說副隊頭吹牛,你才從軍幾天!李都尉地本事,你見也沒見過!”
“某不是說李都尉地本事有假。是說副隊頭說他親眼所見此般是吹牛!”后生不服道,“他明明說一下斬了五個么!”
“你奶奶地,爺爺我當時是野利校尉帳下的鐵鷂子,就他娘的沖在都尉大人后面,我沒親眼看見,誰會親眼看見?”那黨項頭目吹胡子瞪眼。將大腿拍得啪啪響,“你小子聽話聽半截!那大槍自是收住,還沒說都尉手里的快刀哩!”黨項人口沫橫飛,順手一甩,火鐮翻飛,“只見都尉同時揮了揮手,嚓嚓兩下,又斬了兩個……。”火鐮上的烤肉驀然飛了出去,正砸在一個士卒臉上,燙得他哇哇叫。
眾人根本不理會抓臉呼疼的士卒。只發出各種驚呼聲。嘖嘖仰慕李天郎的神勇。那叫拓拔思恭地黨項頭領喝口酒,見眾人都伸長脖子聽他講。自然愈發得意,清清喉嚨,又道:“你奶奶的馬郭什,窮叫喚什么,把肉給本副隊頭拿過來!”有人急忙把烤肉遞將過去,連催“快講,快講!”拓拔思恭用手指戳戳肉,撕下小塊塞進嘴里,繼續道:“本副隊頭緊隨都尉,橫貫敵陣,直沖到帕拔鐵隘口,殺得朅師賊子鬼哭狼嚎,尸橫遍野,活的只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呵呵,那才叫痛快!某斬首九級,立了一轉功,嘿嘿,自然升了副隊頭。”
“那隘口不是只有百人守衛么,一直堅持到都尉率軍趕到?”那聲音尖細的后生不依不饒,“百人擋住了千軍萬馬?不合常理啊,就算西涼團個個都是神勇無敵的好漢,要殺這么多人,恐早就殺累死了罷?”
“斛斯元景!你個賊廝鳥,存心和某過意不去么!問這問那,啥也不信,不信便罷,自去睡覺,聽我講甚!”拓拔思恭大罵,“滾一邊去!氣煞我也!不講了!不講了!”
聽得正起勁的士卒們齊聲不滿,要將那后生轟走。“營中號角已吹,怎地還在喧鬧,不要命了!”有人斷喝了一聲,聲音破空而至,壓住了眾人的喧嘩。“噓,噓!靜聲,渾拓押官來了!”人群斂聲閃開一條道,讓進一個矮小敦實的鐵勒漢子。此人雙臂和胸膛出奇地粗壯,看上去和腰腹下肢甚不搭配,這種體型的人一般都是鐵匠或者石匠出身,他們通常都善使沉重的兵刃,不過游牧成性的鐵勒人中居然有這種人,倒是不多見。
“渾拓押官,你來得正好,這幫后生小子置疑帕拔鐵隘口之陣,你且來教訓他們一下!”拓拔思恭叫道,“崽子們不知道罷,渾押官就在隘口,還是執團旗的旗頭呢!”
“我當你們這些混小子不睡覺能干什么,原來在聊天喝酒!”渾拓道,“明日一早就要出發,不就寢做甚?不知軍法的厲害么!”
“押官,明日聽說要對付突厥數十萬大軍,我等心下惶恐,那里睡得著,便求拓拔隊頭說些鼓舞士氣的典故,所以……,”斛斯元景涎著臉遞上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汁,“我等那敢喝酒,全是燒地薺菜湯,押官你先嘗嘗,順便給我等也說說,讓小地們長長見識。”
渾拓呲地一笑,欣然坐下,“什么十幾萬大軍,在雅羅珊將軍眼里,不過是些酒囊飯袋而已,只要我等聽令將軍,決一死戰,他奶奶的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明日地突騎施人就跟今日的突騎施人一樣,死無葬身之地!誰要怕死,老子就讓怕死的先上,讓突騎施人把怕死先宰了,剩下不怕死的再宰了他們!”
“那我可省了力氣!”拓拔思恭嘎嘎大笑起來,作為副隊頭,在隊后持刀督戰,斬殺怯戰后退者的就是他。
“因某氣粗音宏,被西涼團馬大元馬校尉相中,差我做了大角手,也是機緣,偏生又遇到了討擊朅師,還去了帕拔鐵隘口!”怪不得聲音洪亮,原來是這行出身,趙淳之內心暗笑。“那一仗,是我從軍以來最慘烈的一仗,同去的一百五十同伴,還者不及四成……。”渾拓端著碗,愣愣地出神,冰冷磣人的埋伏,慘烈的搏殺,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一想起來就令人不寒而栗……。他吸溜一聲喝了口湯,才慢慢繼續說道:“西涼團號稱磐石,勇悍冠于安西,面對千軍萬馬……。”拓拔思恭得意地瞟瞟眾人,意即:我說是千軍萬馬么。可眾人注意力早就不在他那里,全都豎著耳朵聽渾拓講。“要說到這以一擋百,堅若磐石啊,還得從天寶六載說起……。”渾拓頓了頓,環視了一下,一指篝火邊一個一直不發一的老卒,“老撅頭,裝什么傻呢!還不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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