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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紅雪(四)

    有關知識:1、按照《李衛公兵法》記載,唐軍校閱(類似今天的軍事演習)如下:又教旗法曰:凡教旗,於平原曠野,登高遠視處,大將居其上,南向。左、右置鼓一十二面,角一十二具。左、右各樹五色旗,六纛居前,列旗次之。右右衙官、駐隊如偃月形,為後騎。下臨平野,使士卒目見旌旗,耳聞鼓角,心存號令。乃命諸將分為左右,皆要兵刃精、新甲胄、幡幟〔鮮明〕,分為左右廂,各以兵馬便長。班布其次,陣間容陣,隊間容隊,曲間容曲。以長參短,以短參長。回軍轉陣,以後為前,以前為後;進無奔進,退無趨走;以正合,以奇勝;聽音睹麾,乍合乍離。於是,三令五申:白旗點,鼓音動,則左右廂齊合;朱旗點,角音動、則左右廂齊離。合之與離,皆不離中央之地。左廂陽向而旋,右廂陰向而旋,左右各復本初。白旗掉、鼓音動,左右各云蒸鳥散,彌川絡野,然而不失部隊之疏密;朱旗掉,角音動,左右各復本初。前後左右,人立之疏密,使無差尺寸。散則法天,聚則法地。如此三合而三離,三聚而三散。不如法者,吏士之罪,務從軍令。於是大將出五彩旗一十二口,各樹於左右廂陣前,每旗命壯勇士五十人守旗,選壯勇士五十人奪旗;左廂奪右廂旗,右廂奪左廂旗。鼓音動而奪,角音動而止。得旗者勝,失旗者負。勝賞而負罰。離合之勢,聚散之形,勝負之理,賞罰之信,因是而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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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天郎醒得很早,當他睜開眼睛時,發現身側的阿米麗雅已經在廚房忙碌了。連阿史摩烏古斯也扯著沙啞地喉嚨在吆喝著喂馬。仿佛根本就沒有受過傷。看看時辰,李天郎不敢怠慢。趕緊起身穿衣帶帽,今日是高仙芝正式就任安西大都護后升堂議事的第一天,肯定不希望看到有任何人膽敢藐視他的權威。

    散亂的發髻老也梳不好,李天郎不耐煩地繞了兩繞,打算就此了事。正要系上頭巾,手腕卻被輕步走來的公主捏住,“坐下。怎么梳成這樣!”阿米麗雅按住李天郎的肩頭,李天郎乖乖地坐了下來。抬眼看看鏡子里的女人,垂下地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神,但李天郎仍舊可以感覺到對方眼角地濕潤。

    阿米麗雅用熱水將李天郎濃密粗硬的黑發溫軟了,再用梳子細細梳理,柔軟細嫩的玉指在頭發間穿行,溫香如蘭的氣息幽幽掠過李天郎發頂,猶如兒時母親親昵的撫摩……。

    李天郎閉上眼睛。享受著這最后的甜mi與溫馨。阿米麗雅還沒有說出她的決定,但是,李天郎已經感覺到了從公主手上傳來地痛苦戰栗。

    發髻精心梳好了,阿米麗雅捧著看了看,完美無暇。于是她微笑起來,在鏡子里仔細端望自己的男人。鏡子里的李天郎依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他實在不愿意就此停止,實在不愿意睜眼看見夢就在自己面前破裂。

    “好了!這個樣子才象大家嘴里的雅羅珊!”阿米麗雅落在李天郎肩上的手突然被抓得緊緊。

    “不要走!”李天郎無聲地喊道,“求你不要走!”

    “我……,我直接回大營,不再回來……”李天郎將臉貼在公主手上輕輕摩挲,“記住,這是你唯一回家的機會,這里的一切,你都可以拿走,我什么也用不著。只是你帶的那幾箱珠寶。我用了一些充作軍用。以后打了勝仗,再設法還你……。阿悉蘭達干到時候會來接你。我會安排馬博來幫你……,軍務在身,不能,不能送你了……。”

    有冰涼地淚滴落在李天郎的頭頂……。

    沒有人可以經受這樣的離別,李天郎覺得自己幾乎要被掏空了……。

    安西都護府今天人真多,西域胡漢官吏幾乎都到齊了,大堂里根本容不下,于是大多數官銜較低的人只好在廳外靜侯。

    李天郎還未下馬,一個胖乎乎的人影就如影隨形地跟了上來:“李將軍!雅羅珊!”是阿悉蘭達干!

    “好久不見啊!”李天郎心情復雜地和他寒暄,旁邊的通譯急忙翻譯,“聽聞公主和將軍一齊去了長安,我等好生羨慕,不知公主可安好?昨日剛到便欲登門覲見,還有赫納利王子地書信一封也欲奉上,但又恐高大將軍責怪……。”

    “公主一切安好,也時常思念家鄉和親人,也虧王子掛念!”

    “自然!自然!有李將軍在,公主還會有什么不好?”阿悉蘭達干還是那么會來事,一雙狡黠的小眼睛滴溜溜直轉,不斷審視著李天郎臉上的表情。

    “大相何時折返?”

    “不好說,多則十天半月,少則三四天,這要看大將軍怎么處分。聽劉單劉大人說,今日大將軍就要召見我小勃律、箇失密、吐火羅等西方諸國使節,處置西征輔助之事,完事后由劉大人任天朝使臣,隨我等奉大皇帝詔書折返小勃律。想是不會耽誤太久罷!”

    李天郎點點頭,略一遲疑,從懷里掏出一張字條,“拜見公主先倒不忙,先把正事辦了再說!這個,就是公主在城里的住處,閑了你自去尋。屆時公主會和你們一起返家!”

    阿悉蘭達干大驚聲色,張嘴欲說,被李天郎止住:“你且莫慌,我自會安排一切,不管是劉大人那里。還是高大將軍那里。”

    阿悉蘭達干瞪著眼睛看著李天郎,喉結上下滾動,又說不出話來,他顯然被鬧糊涂了,又不敢出細詢。

    “照我說的做便是!要是返家時公主有絲毫差池,我拿你是問!可明白?”說完這些話,李天郎有些心煩意亂。“我會派親隨助你,只是不要過分宣揚便是!記住否?”

    甩下迷茫地阿悉蘭達干。李天郎走進大廳,一簇簇等候的各級官吏四下站立,居然沒有人發出聲音,偌大個院子,靜悄悄的。議事廳里,隱隱傳來高仙芝的說話聲。

    守門的軍校向李天郎施禮,順手為他開了門。身后一陣腳步聲。張達恭、席元慶兩人腳跟腳地隨李天郎進了門,三人互相含笑點頭,沒有多說話。站在門邊地岑參沖三人招招手,示意他們站在身邊,不要出聲。

    因為……

    高仙芝正在收拾人。

    收拾前任都護夫蒙靈察地紅人。

    “呵呵,公面似男兒,心如婦人,何也?”高仙芝地聲音并不大。神色也并不嚴厲,但是字字句句都象標槍一樣射中伏地觳觫地程千里,這位曾位居高仙芝之上地安西副都護清楚地知道,自己這條小命,如今就拽在高仙芝手里。“你我皆為大唐朝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怎可以一己私念,意氣之爭屏棄忠義而使宵小于軍政之堂?將軍乃安西宿將,位高權重,頗有民心。這君臣之道,為官之義,想是了然于胸,日后所行所,當循何矩,不消本將軍多罷?”

    又懼又羞的程千里應聲“是”。頓首答謝。

    高仙芝優雅地揮揮手。令他退下。臉色時紅時青的程千里戰戰兢兢地退入兩廂,李天郎雖然沒有目睹前半段。但是程千里不停發抖的雙手明白無誤地說明,高仙芝已經成功地懾服了他。

    “畢思琛在否?”高仙芝突然叫道。

    人群中有人一哆嗦,啞聲道:“卑職在!”

    高仙芝嘿地冷笑一聲,道:“此胡敢來!我城東一千石種子莊被汝豪奪而去,憶之乎?”

    畢思琛渾身一震,雙腿一軟,跪拜于地,還算他反應敏捷,當即顫聲說道:“此是中丞知思琛辛苦見乞……,卑職可是一直念著大將軍的好處!……”

    高仙芝“哈”了一聲,嚇得畢思琛將下面的話全都咽了回去,趕緊叩首。

    “吾屆時可是懼汝甚矣,爾作威福,吾敢!豈是憐汝與之!我欲不,恐汝懷憂,了無事矣,汝且好自為之!”

    “卑卑卑職明白!”平日里伶牙利齒的畢思琛差點咬著自己地舌頭。

    緊接著,王滔、康懷順、陳奉忠等一干前使舊臣挨個被高仙芝點名叫出,一一明其弊,厲色嚴訓,王滔等人無不諾諾而應。

    席元慶、張達恭等高部官將盡皆揚眉吐氣,面有得色。李天郎看著臉色黯然的舊臣,心里頗有不忍,這些人雖不乏趨炎附勢之舉,但也并非皆為小人,高仙芝即位之初便如此擅用官威,也實在有所不妥。說來這些文人武將都非泛泛之輩,也曾經歷過千軍萬馬,宦海兇險,卻也不知怎的,到如今卻如此害怕這議事堂上的只片語。

    難道怕的僅僅就是掉腦袋么?

    未等李天郎再想,高仙芝昂聲說道:“仙芝此次還安西,即奉天子之命,征伐勾結吐蕃之朅師,以定我大唐西陲。此戰有勝無敗,諸君務必恪盡職守,萬不可懈怠,否則軍法無情,勿怪仙芝手辣!”

    眾人齊聲應諾。

    “進軍糧草籌備諸事,盡由封長史定奪,糧工使袁德以輔。揮師遠襲,糧秣生死攸關,不得有誤!”高仙芝轉首問封常清,“如今所備幾何?”

    一直耷拉著臉的封常清正色應道:“器仗軍械已畢,唯有羽箭尚缺五萬;馬匹牲畜最乏,有三成缺項;糧草正在征集,各屯存糧,還未計量完畢。以上開支,耗鹽水關、破城子、柘厥關三卡稅銀之十之七八也……。”

    “官庫銀兩所剩有限,常清汝當慎用之。如有不足,可酌情征之于諸藩國。”高仙芝瞄了一眼廳外的藩臣,繼續說道,“蔥嶺、拔換、疏勒、孤石山、至龜茲大路各烽鋪、鎮戍、驛館一并戒備,不僅確保長行坊之輸運,也嚴查過往客商,震服流竄草寇。以定后方,不得有誤!如若貽誤軍機。則當值官吏,上至都督守捉,下至驛丞士卒,一并重罰!”

    眾人凜然,對高仙芝志在必得地西征,無人敢說個“不”字。

    “今日城內豐盛、商陽、南宮三商號進得冬衣三千件,剛剛驗訖入庫。所缺箭矢,正日夜趕造;各地馬場,因配種之故,交付戰馬有所延誤,若至八月,加上遠購之馬匹,應夠三成之數……。”袁德小心翼翼地補充,“床弩三十。投石機九,震天雷三百已備畢,只是此物存儲不易,稍有不慎就可釀大禍,損傷極大。望大人停造此物,只往蔥嶺守捉運去材料。待用時再遣工匠造之。”

    高仙芝點點頭:“準了!四鎮諸屯之糧,要幾時可計量完畢?”

    “安西府二十屯,疏勒七屯,焉耆七屯已經計量完畢,尚有碎葉、于闐和龜茲軍屯田尚未報來,屬下已令各屯屯官火速上報。此外,各守捉、鎮戍、烽鋪之自屯田委實難以計量,不過照每屯大者五十頃,小者二十頃計,糧秣之數。應當無虞!”封常清如數家珍。“只要留下開春種子和自食之糧,余者皆封存待用。”

    高仙芝滿意地拍拍座椅扶手。眼光一掃座下諸人,朗聲說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倒是不錯。但未動地兵馬,卻也不能不動,照往年慣例,于八月十八進行全軍校閱,望各營各鎮,嚴加操練,屆時皆遣軍馬參與演練,優者重賞,劣者處罰,概莫能外!”

    李嗣業、田珍、段秀實、賀婁余潤等各營大總管分報各營備戰之況,高仙芝邊聽邊針對各營特點分做細密部署。其他諸將稍稍松了口氣,互相小聲議論起來。李天郎本想到阿史那龍支那里去緩和一下,卻被岑參扯住:“李校尉莫去,那胡兒可是在大都護面前狠狠地參了你一本,說你飛揚跋扈,私心鉆營,在番兵營里扶植羽翼,鬧得營里離心離德,大損武威軍戰力云云,今日指不定也要發難,將軍且莫理他,靜觀其變吧!”

    李天郎聽罷感激地沖岑參點點頭,悄聲問道:“高大將軍怎么說?”

    “惟細聽之,不發一,”岑參回答,“某也不知大將軍是何態度。”

    半月來,李天郎對劃歸自己的一半番兵營人馬重新進行了整飭,新設了一個雕翎團,由趙陵任帶隊校尉,旗下是三百胡漢勇猛善射之士,盡數混編,各旅、隊頭目皆挑勇謀者任,不計胡漢之份,也不計出身貴賤。由此在其它各團、隊里造成的士卒空缺由西涼團之漢兵或者人數多余之胡人單位充補。此舉不僅打破了一直以來約定俗成的按部族編隊的“規矩”,也終結了由部族頭領理所當然擔任帶兵主官的慣例,自然在番兵營里xian起軒然大波,反對最激烈地就是以阿史那龍支為首的貴族子弟。賀婁余潤狡猾地將矛盾上交給了都護府,暫時代管軍事地封常清少見地明確支持了李天郎,親自授予了雕翎團白色鹖鳥團旗,但高仙芝又會怎么決斷,李天郎不知道,想來封常清也是心里沒底。在高仙芝回來之前如此昭顯,即使是信賴有加的心腹,也難免令其不快,而高仙芝要是不快……,誰也猜不到會有怎樣的結果。

    李天郎默然,確實覺得自己太過急躁,居然不知不覺成了眾矢之的。但事到如今,已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不管高仙芝怎么處置,也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了。在他身邊幾名將領顯然更關心幾個月后的校閱,種種牛皮示威之你來我往。確實,除了打仗,每年一次的全軍校閱可是將軍們呈勇斗狠,大出風頭的好機會。

    幾個人說得累了,見李天郎一直不出聲,頓時將話鋒轉了過來。張達恭沖李天郎擠擠眼睛:“每年秋操,番兵營皆居末流,李都尉此去坐鎮。可有爭勝良方?”

    席元慶也揶揄道:“胡人勇悍有余,卻實屬烏合之眾,既不懂兵法陣勢,也少嚴明之紀律,一擊不得便土崩瓦解,根本不尊號令。嘿嘿,每年秋操無一例外。呵呵!也難怪先帝太宗漢軍精兵三百,可當胡騎近萬。我武威軍縱橫安西,所恃正是百戰精兵也!”

    李天郎苦笑一下,正準備答話,卻突然聽見高仙芝喚道:“番兵營右果毅都尉李天郎何在?”

    “屬下在!”所有人地目光都刷刷地落在了李天郎身上,包括剛才還狼狽萬分地夫蒙靈察舊屬,李天郎可是今天第一個被直接提名地高部軍將,聽高大將軍口氣。似乎不那么客氣,難道為了調和平衡,要拿李天郎瀉瀉火?大廳里頓時安靜下來,連李嗣業和封常清也神色凝重地注視著挺身而出的李天郎,眼神各異。只有阿史那龍支忍不住胡須顫抖,暗暗高興。

    李天郎拱手施禮,朗聲再次應道:“屬下在!”在他身后地岑參,重重地提了一口氣。不知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李天郎。

    高仙芝習慣性地將身體往后一kao,目不轉睛地看著李天郎,上下好一通打量,然后才慢慢說道:“李都尉真個好精神啊!”

    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不僅讓李天郎,也讓眾人摸不著頭腦。還未等一干人等忖度出個端倪。高仙芝突地語氣一變,揚手晃了晃手里的文書:“區區番兵營右果毅,整日不思整軍習武,卻樂于嘩眾取寵,擾亂軍心!今日酒宴,明日授官,弄得好好一個番兵營,烏煙瘴氣,全無章法!統領下屬,奔走告之于軍府!嘿嘿!難不成李都尉帶不得兵。還想做回小小校尉?”

    “敢問大人。何謂嘩眾取寵,擾亂軍心?何謂全無章法。烏煙瘴氣?”李天郎知道,高仙芝越是聲色俱厲,越是心思縝密,另有圖謀,萬不可輕易抵死駁斥,但也不能膽怯而不敢。因此,審時度勢,進退有度方是上策。說到底,高仙芝也是個心計智謀一流的梟雄,胸襟眼光遠在夫蒙靈察之上。如果僅僅因為阿史那之流上告就怒極問責,那也太小覷他高仙芝了。

    李天郎地心平氣和令不少人驚詫,諸人不由自主又將目光回向上首的高仙芝。

    “擅亂胡人族制,勿論身份貴賤,由命隊首,致軍心動搖,此其一;胡漢混編,奇正不分,致軍令不通,銳氣大減,此其二;如斯兩條,還怪不得你統兵無方么?”高仙芝向前探出了身子,無形地向李天郎逼近。

    “大人可否容屬下一辯?”李天郎迎著高仙芝地目光侃侃而談,他同時注意到封常清和李嗣業相視一望,眼中頗有欣慰之色。

    “屬下軍中胡族駁雜,各族胡人自有族制,不一而足。然既為大唐之兵,則無論何族,當一統于大唐軍紀法令之下,皆遵大都護一人之令,各族舊制與其違背者,無論因何理由皆強從軍法,即千軍萬馬,也概莫能外,此為精兵之道,也乃屬下整飭軍備之初衷也!”

    高仙芝又縮回了身體,示意李天郎繼續說。

    “大將軍方才稱胡漢混編,奇正不分,顯是蕃兵惟勁馬奔沖,謂之奇兵;而漢兵惟強弩犄角,可稱正兵。然《孫子》云:‘善用兵者,求之于勢,而不貴責于人,故能擇人而任勢。’夫所謂擇人者,各隨蕃漢所長而戰也。蕃長于馬,馬利乎速斗;漢長于弩,弩利乎緩戰。此自然各任其勢也,然非奇正所分。屬下蕃漢混編且變號易服者,奇正相生之法也。馬亦有正,弩亦有奇,奇正相諧,各輔其長,豈不精銳更哉?屬下之策也非出自屬下,而學之以太宗先帝也,若無先帝任用阿史那社爾、執失思力、契苾何力等胡人悍將混以漢軍兵馬,焉有貞觀武功之甚?”

    一席話說得不少官佐頻頻點頭,高仙芝不lou聲色地環視一下左右,拖聲應道:“此其一說項也!亂任隊首弄得人心惶惶,這總不錯罷?也是學的太宗先帝?”

    “大將軍所極是!太宗先帝知人善任,天下皆知。其用人皆出之以至公。不問出身惟才是用,既能捐棄恩怨,又能屏除好惡,實為后世楷模也!貞觀名臣,如魏征、王珪、薛萬徹等皆建成舊屬;尉遲敬德是宋金剛屬將;李世勣、程知節是李密舊屬;戴胄、張公謹是王世充部屬;岑文本是蕭銑謀臣;楮亮及子遂良乃薛舉幕僚;溫彥博曾從羅藝;李靖且是高祖仇人;封德彝、虞世南、裴矩皆隋之降臣,更有內附之突厥降眾,拜官近于半朝。太宗或屏棄前嫌。委加重任;或則棄短就長,因才施用。此乃開誠心布公道有以致之也!天郎比不得太宗先帝。惟強學套用,自度天之生人,本無蕃漢之別。然地遠荒漠,必以射獵而生,由此常習戰斗。若我恩信撫之,衣食周之,則皆漢人矣。既為漢人。何來胡漢貴賤,皆一視同仁,任人唯賢,使人盡其材耳!”李天郎注意到高仙芝嘴角又出現了那令人捉摸不定的詭笑,心里悚然一驚,擔心多必失,趕緊按下話頭,“屬下也是草率莽用。實施不得其法,怎可學得太宗先帝精髓!胡人習慣舊制,難免心生疑惑,致使軍心初現不穩,如此危情,是屬下未嘗所料。自然難辭其咎,還望大將軍依軍法處置,天郎自當無怨承擔。眼下如何善后,也請大將軍及諸位大人示下!”

    “李都尉確實通曉史實啊,必稱太宗先帝,真個是鉆研不淺!依本將軍看,頗有遺風喲!”高仙芝地話如重錘般落在李天郎心頭,這些話是提醒,也是尖利地警告!“李都尉洋洋灑灑之,諸位大人也是聽得清楚。爾等認為如何?”

    封常清見廳下諸人議論紛紛。遂揚聲道:“屬下認為李都尉之舉,雖手法尚缺妥帖。然其意確有道理。姑不論兵鋒之正奇,軍心之安穩,且論我安西漢兵不足三萬而戍邊萬里,實不堪用,為長遠計,惟用‘以蠻夷對蠻夷’,廣收內服之胡族,以充兵馬之不足也。然欲用胡人,則必信與人,教以軍律陣法,方可堪用……。”

    “封大人說得輕巧,我大唐軍律陣法乃鎮國之寶,豈可輕易教與他族!且胡人多愚鈍,即使教習之,也不可得心法,徒耗精力耳!”說話的是段秀實,他歷來對胡人胡將嗤之以鼻,常以漢軍嫡系自詡。且武威軍中,確以漢軍精銳最為善戰,軍中各族,哪個不曾是其手下敗將?因而此一出,即得不少贊同。

    “安西乃大唐之土,安西之民也即大唐之民,豈有他族之說!在座不少大人,不僅為胡族悍將更為安西功臣,怎的成了他族?至于愚鈍,更是可笑!段將軍誰愚鈍?”岑參不愧是文人,三兩語便堵住了段秀實地嘴。要是順著剛才的話再說下去,段秀實可是要犯眾怒,尤其是高仙芝,高仙芝可是不折不扣的他族胡人!

    “岑大人幾時領過兵打過仗?文人豈知沙場兇險?只知賣嘴皮子而已!”段秀實見辭上討不到什么好,便索性發起橫來,“我等武夫只知疆場廝殺非同兒戲,到底使不使得,不kao三寸不爛之舌,而憑抽腸濺血!李都尉之法,怕是雖之成理而實為迂腐之道也!”

    岑參面紅耳赤,激奮欲,被李天郎扯住。

    瓜熟蒂落,水到渠成,這局勢自然而然落于高仙芝掌中,他早就胸有成竹?還是有意為之?

    眾人嗡聲四起,莫衷一是。李嗣業和高仙芝低語幾句,開口說道:“段將軍拙于辭而其理甚是,沙場逐鹿終是手底下見真章!”段秀實得意洋洋地瞟瞟岑參,又看看李天郎,和幾個支持者會意而笑。“李都尉雖有過,但也出于公心,其理也有幾分。罰且記下,而其責不可免!”

    “如此這般吧!番兵營半數人馬交李都尉依其法操習,待八月秋操時審視其效,如若不堪一擊,非李都尉稱正奇相輔,則視為貽誤軍機,和今日之過并罰!”高仙芝饒有興致地看著神色萬千地部屬,似乎非常滿意,“此事先就此一論!各位斷不可因此耽誤西征之大計!李都尉,”高仙芝沖李天郎一笑,“我等皆等著看汝練兵之效,嘿嘿,出新計,爭長短。李都尉志氣可佳,頗有漢時霍去病之風,呵呵,實在可佳啊!”

    “屬下謝大將軍恩典!天郎當竭盡全力,不令大將軍及諸位大人失望!”頭皮發麻的李天郎彎下腰去,感到無數雙犀利地眼光利箭般戳進自己身上,他竭力不去多想。也不去理會這種種目光。他知道,高仙芝又有意火上添油。將他推到了爭斗一線,騎虎難下的他沒有其它選擇,這跟舍命攀登通天崖時沒有什么兩樣!尤其是高仙芝一次次話里有話地警告,無疑是在嚴厲提醒他自己應盡地本分和宿命注定的脆弱。因此,李天郎只有咬牙接受命運如此地不公,接受一次次的挑戰,忍受一次次無奈地抉擇與痛苦。高仙芝。確實抓到了他的軟肋!今日一番令人驚嘆地馭人之術,儼然師承當朝宰相李林甫!李天郎直起腰來,轉身退下,心悸不已。

    收回自己意味深長的目光,高仙芝泛起了難得的笑容,“議事先且止,時近正午,府衙備了便宴。各位享用吧。下午擇個吉時,焚香起案,宣讀天子詔書!”屆時自然接受西域諸國使節和大小官吏覲見,還要舉行一個隆重的即位典禮……。但凡夫蒙靈察昔日講過的排場,高仙芝都要數倍于其地來過……。

    “李都尉,屆時可要不吝賜教啊!”段秀實帶一干漢軍將領直挑釁。絲毫不給李天郎面子,“如若真的被軍法處置,我等也只得多有得罪,呵呵,情非得已,實在非為私心,而為匡護漢之正宗耳!”

    李天郎只得苦笑敷衍,隨意胡謅幾句,現在說什么都太早了!

    “將軍眼光獨到,頗有見地。自不用理會這幫莽夫。其輩只知廝殺而不懂治軍,更不懂治人!將軍只管專心操習陣法便是。岑某不才,愿為將軍略盡綿薄之力!”岑參看著趾高氣揚遠去地段秀實,恨恨然地說道,“大將軍、封大人、李副將那里,余自會去竭力說服!”

    “謝岑大人!”李天郎嘆了口氣,怎么總有麻煩找上門來。

    “李都尉慢行!留一步說話!”李嗣業不知什么時候趕了上來,看見岑參也在,一并叫住,“李都尉今日所,余竊以為有理可行。但無論胡漢,皆循舊習久矣,區區五月之功,能否遂愿實難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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