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英,你不要......”
宋遠洲想要阻止計英,可話沒說完,就被她比了噤聲的手勢止住了。
她的眸光中滿是堅持。
宋遠洲看住了。
很久以前他就想過,他那時明明以為計英和計家是害宋家落魄的兇手,可計英就是不知緣由地讓他止不住關注,止不住上心,止不住地看進了眼里、心里。
宋遠洲突然想到了某天午后的一場雨,那時,宋川說若是他將她看進了眼里心里怎么辦?
他那時以為決不可能,如今看來,一切仿佛命中注定。
因為,她那堅持而有韌性的目光,或許就是他畢生的渴求。
宋遠洲在那目光下,忍不住低聲問她。
“為什么陪我?”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地落在地面上,發出脆響聲。
計英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高挺男人。
他眼眸壓著什么令人心跳加速的光亮,讓計英不知怎么回答。
她咬了咬唇,半晌,聲音輕如羽毛地開了口。
“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想和你分開......”
那聲音飄在宋遠洲耳邊,夾在叮叮咚咚的雨水之中,卻如響雷一般敲打著宋遠洲的心。
他忽的伸手握住了計英的手,姑娘睜大了眼睛,又在下一息微微彎起了嘴角。
宋遠洲手下的力道更大了,想要將她徹底攥緊握進手心,甚至扣緊懷中。
旁邊住持一聲“阿彌陀佛”,把宋遠洲飄出的那一點念頭給鎮住了。
地面上的陸梁似乎有了行動,在指揮著人準備炸毀寺廟。
香客的人群里時不時有哭聲傳出,又在某個瞬間戛然而止。
宋遠洲不能再耽誤下去,和計英對了個眼神,兩人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確認,然后牽著手向地道深處跑去。
這小寺廟的地道聯通著瑞平郡王別院和皇家別院,兩人跑到銜接處的時候,遇上了宮里安排巡邏的侍衛。
兩人連忙將事情說了,侍衛深知情況不妙,立刻讓人去兩邊的別院請求支援。
誰料,派出請求支援的人剛走,寺廟的方向便發出了轟隆一聲響。
接著,地道頂部震動了起來,有碎石塵土和草根,如雨般紛紛落下。
這一段地道是宋遠洲親手設計,他見侍衛驚恐,連道無妨。
“一般的□□,沒有找準地方,不至于一次炸爛地道,不過我們不能等了,必須要立刻引走陸梁的人!”
“怎么引?!”
宋遠洲沉了口氣,看向了頭頂的地面。
“我在地上露面,引那陸梁離開!”
他這話說完,不等計英反應,一下從一旁的通氣口翻身跳出了地道。
大雨瞬間將他渾身淋得濕透。
計英驚詫,“宋遠洲......”
宋遠洲卻按住了計英想要跟出來的手,他安撫地看著她。
“在這等我。”
......
宋遠洲在那句話之后很快消失在了叢林間。
侍衛繼續派人前來增援,計英心驚膽戰,攥緊了雙手等著他回來。
宋遠洲很快繞到了寺廟后面,這一帶他在修建地道的時候便十分熟悉。
他藏在樹叢里,東一下西一下地制造響動。
計劃進行地十分順利。
起初,響動只是令陸梁派人過來查看,可看來看去,陸梁的人沒看出什么門道,陸梁便親自前來了。
陸梁被無用的手下請來,十分不耐而煩躁。
因著下雨的緣故,炸毀寺廟的事情,并沒有想象中這么順利。
而這里的奇怪響動找不到源頭,更令他煩躁。
他甫一出現,便瞇著眼睛四處掃蕩起來。
他很快就看到了這一片樹叢中的隱秘地帶。
其中有棵兩人合抱一樣粗壯的古樹,樹葉奇怪地晃動著,陸梁冷笑一聲。
“出來吧!”
他這話一出,樹叢后便是一靜。
接著,有人從那古樹后面走了出來。
陸梁定睛一看,差點笑出了聲。
“我道是誰,竟然是宋二爺!我可去你金陵城的宅子尋了三遍,都沒尋到你,竟然在此處?”
陸梁說到這里,目光陡然一亮,“你做什么來了?是不是宮里讓你疏通地道來了?告訴我,地道的入口都在什么地方,我饒你不死!”
宋遠洲聽了可就笑了。
“我雖被你發現,但會不會被你抓到又是另一回事。陸梁,你別想知道。”
宋遠洲說完,一下又繞回到了方才的古樹后面。
陸梁一氣,立刻讓人前去查探,可那樹后竟然沒了人影。
陸梁可不是吃素地,眼睛一瞇,又在另一邊發現了宋遠洲的身影。
“給我追!必抓此人!”
山林里的追捕的聲音大了起來,陸梁帶著他的人手很快離開了寺廟附近。
......
計英等在地道下面,緊張到不行,直到宋遠洲的腳步聲出現,計英連忙挪開了地道通氣口的石塊。
她甫一挪開,男人身手敏捷地跳了下來。
“宋遠洲!”
計英連忙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袖打量他。
他除了身上濕透之外,旁的什么都看不出來。
只是他被計英上上下下打量得心口泛著熱。
要不是一旁的侍衛對于魏先生和宋先生的狀態,投來太過奇怪的眼神,宋遠洲真像就趁著這個機會,把姑娘抱進懷里。
他柔聲說著沒事,滿眼都是寵溺的光。
頭頂,陸梁他們的腳步聲漸近,又一無所獲地離了去。
陸梁氣急敗壞的聲音響在頭頂。
“跑哪去了?!”
地下的兩人皆是目露解氣,又看住了對方笑意盈盈的眼睛。
兩人不便耽擱,同侍衛說了一聲,便重新回到了寺廟,告知住持安排不相干的人盡快離開。
地上還有殘留的陸梁手下。
宋遠洲看到那些人手里還有火器,右眼皮騰騰跳了兩下。
他找到了住持,偷偷翻上了地面,尋了幾個孔武有力的和尚與香客。
宋遠洲并住持和這些和尚,趁著陸梁的手下不備,將他們全部制服。
住持看著被綁在地上的陸梁人手,大聲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眾香客見狀也都忍住不哭的哭,笑的笑。
宋遠洲看著陸梁的人,只怕他們再返回,連忙讓香客抄小道離開。
香客一走,寺廟的大門一關,住持并眾生又是一番念經。
宋遠洲卻抿著嘴看著大門的方向,沉默起來。
計英走上前去問他。
“怎么了?是怕陸梁派人回來么?”
此處還有陸梁的人手,他派人回來的可能很大。
但若是派一兩人過來,寺廟里的眾僧也能制服得了。
可宋遠洲卻轉頭看向計英,目色沉重。
“怕的不是陸梁派人回來,而是他帶人返回。”
計英在這話中,心下一跳,剛要說要不派人去塔上放哨,以做準備。
門外突然有了腳步聲,接著,大門被砰得撞開。
那陸梁重新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住持病眾僧全都驚呆了,宋遠洲拉著計英掩在自己身后。
陸梁目光掃過他們,最后落在了宋遠洲身上。
“宋二爺,可真是被你騙慘了,你何時練得在山林里躲藏的工夫,若不是我深覺不對,這一招還真就被你騙過去了。”
他說著,陰陰地笑了起來。
“可惜呀可惜,我陸梁可不是蠢人,你還是被我抓住了......還有你身后這位魏......”
他笑得更開心了,“原來計家女也在,你兄長是個命大的,怎么都殺不死,前些日還殺了我的人,我今日倒是也瞧瞧你的命大不大!”
宋遠洲扯著計英掩在自己身后,沉聲,“你想知道什么,沖著我來,同旁人沒有關系。”
“知道什么?”陸梁仰頭大笑了三聲,“我想知道這地道的入口在地方,不過這樣看來,你這么護著此處,那這入口是一定就在這廟里了。而且此廟距離兩個別院都不遠,嘖嘖,說不定兩個都通著。我炸了此廟,可不就斷了兩個別院的聯系,我還需要你告訴我嗎?”
不得不說陸梁猜中了這廟的重要。
他需不要宋遠洲再說什么,就從住持的臉色上也能看出來了。
他笑得不行,卻又在某一瞬眼中射出陰鷙的神色。
“來人,埋上□□,把這小廟的前殿后院,還有這里所有的人,全都給我炸了!”
住持一聽,驚慌起來。
“你這般屠戮這般造孽,神佛可都看在眼里!”
住持這般警告,宋遠洲在旁聽著,叫了住持,“算了,這位陸三爺,原也不是什么信奉神佛的人。”
陸梁嘖嘖兩聲,“你倒是了解我,到底是同我交過手的人,比我那六弟強得多,他卻只會說些冠冕堂皇的話。臨走的時候,還勸我同父親,說要謹慎保命要緊,你說好笑不好笑?最后還不是束手就擒,被關在了伯府里。”
他說的六弟正是陸楷,計英聽了,心下沉重。
宋遠洲怔了怔,見著陰雨的天氣也有了幾分放亮的跡象,暗暗算了算時辰。
他剛要說什么,陸梁手下的人便道,“□□埋好了,還有個藏書塔,□□不夠了。”
這等小事陸梁并不放在眼里,“塔不重要,塔下地基深,建不了地道,入口一定在前殿或者后院。傳我的命,把所有人帶去前殿,就跟著佛像一起,全部炸了!”
計英的手下攥緊了宋遠洲,住持和眾生的經文不住地念著,一聲比一聲敲打著人心。
這是,宋遠洲突然叫了陸梁。
“你不想知道計家藏著的園林圖秘密嗎?你不要動手,我告訴你。”
計英睜大了眼睛,卻也一下明白了宋遠洲的意圖。
陸梁眼中瞬間抖了光亮。
可他沒有直接答應。
“你莫不是想要拖延時間吧?那可不成。你們人可以不死,但是地道我必須炸了!”
他說完,不論宋遠洲如何再說,把人全都拉到了一邊,下了命。
“點火!”
□□瞬間被點燃,砰砰幾聲之后,煙霧彌散,籠罩在寺廟上空。
慈悲的佛陀半閉著眼睛看著世人。
宋遠洲看向一切焦黑和塌陷,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可他身后還有計英和那些僧人,地道沒了,不能連人命也舍掉。
他深吸了口氣,叫了陸梁。
“陸三爺請過來,宋某這就把園林圖的秘密一筆一劃畫給你。”
陸梁一聽,越發地目露精光,“那園林圖的秘密,是不是直通皇宮的地道?!”
他都猜準了,宋遠洲也不瞞他,點了點頭,然后拿起了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起來。
陸梁見此,哪有不上前一看究竟的到底。
若是知道了這地道圖,就相當于掌握了皇宮的命脈,他馬上就要立大功了。
他俯身向宋遠洲畫的圖看去。
就在此時,宋遠洲忽然從袖中抖出一只匕首,像著陸梁脖頸刺了過去。
然而陸梁到底是武將人家出身,反應快極了,就在宋遠洲觸碰到了他脖頸的一瞬,他也抽出刀來,刺向了宋遠洲身上。
說時遲那時快。
兩把刀全都沾了血,陸梁捂住脖頸倒在了后面,宋遠洲則被一刀插在了大腿上。
場面忽然變得血腥起來。
雨還在淅不停地下著,血水混著雨水流滿了地面。
計英驚嚇地沖上前去,抱住了宋遠洲。
“你怎么樣?!有沒有事?!”
宋遠洲重重地喘息著,臉色發白,額頭滿是汗珠,他握住計英的手說沒事,卻看住了那滿身是血的陸梁。
計英也看住了陸梁,沒有哪一刻,她那么希望一個人死去。
可陸梁卻捂住脖頸站了起來。
他開了口,聲音已經走了調,可狠厲陰鷙依然。
“你們想弄死我,也不看是誰先死!”
話音未落,他一下從旁邊的侍衛手中抽出了長刀,刀尖對準了宋遠洲和計英。
“你們兩人早在五年前就該死了!今日,我就讓你們共赴黃泉!”
說話間,長刀毫不猶豫地砍了過來。
計英反身抱住了宋遠洲,而不過一瞬的工夫,又被宋遠洲轉身護在了身下。
雨聲遮蓋了所有,兩人之間只剩下彼此緊靠的心跳聲。
直到有刀破風的聲音傳來,下一息,有什么鮮血噴發的聲音刺著人耳。
計英沒有感到任何疼痛降臨,可正是因為沒有疼痛,才有巨大的惶恐和疼痛落在了她的心上。
她抱緊了宋遠洲的腰間。
“遠洲,遠洲,遠洲......”
眼淚止不住落下,她聲音哽咽到幾乎開不了口。
“你不要死......我要你活著,要你活著和我在一起,我們還有忘念......”
她的哭聲抑制不住,但她不敢看向男人。
然而,男人卻陡然間用力握緊了她。
“英英,我沒有事,我們會在一起,還有忘念!”
他的聲音強壯有力。
計英驚詫看去,才發現,宋遠洲沒有被那大刀砍傷,他沒有死。
可地上血流不斷,有人抽搐的聲音就在身側。
宋遠洲指了指計英身后,計英看過去,她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陸梁。
陸梁手中的大刀落在了地上,而他腰間橫著一把冷光四射的寶刀。
陸梁已經奄奄一息,有人從雨中走來,那腳步聲穩而堅定。
計英看去,驚詫萬分——
竟是陸楷。
他先看了計英和宋遠洲沒有大礙,也松了口氣。
“我沒來晚。”
在當他看向陸梁的時候,陸梁也看向了他。
“你、你怎么來這里......你想弄死我......父親不會饒了你!他不喜你,你早晚被我取而代之!”
然而陸楷朝著他哼了一聲。
“他喜不喜我已經不重要了,這世子我做不做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要做我自己,做陸楷。”
陸楷說完,沒有再看陸梁一眼,一把抽出了沒入陸梁腰間的刀。
那刀一出,陸梁面露驚恐,他看著自己的血噴涌而出。
一息之后,血落在地上,陸梁睜著那驚恐的眼睛,沒了聲息地倒在了血泊里。
......
住持將宋遠洲安置在了沒被炸毀的藏書塔里。
宋遠洲腿傷不輕,不能動彈。
計英替他簡單包扎,寺廟中略通岐黃的和尚看了看,“施主莫要亂動,慢慢養傷十天半月,也就好了。”
計英大松了口氣。
宋遠洲見她額頭都出了汗,從袖中抽出了帕子,伸手替她擦去額頭的汗水。
計英沒有避開,只是臉頰微微有些紅。
陸楷輕輕嘆了口氣,別開了目光。
倒是住持開了口。
“寺廟炸毀,佛祖怪罪,而且這地道也沒了,這可怎么辦?”
這事才是緊要的事情。
陸楷正是看守地道的侍衛請來的援軍,他看向宋遠洲,低聲道。
“宮里要派人從金陵出來,然后從外面包抄厲王亂黨,此處炸毀,宮里的兵如何與別院兵馬會和?更不要說借用地道之勢,打厲王措手不及!”
此處是關鍵連接地道,突然被炸毀,也是宋遠洲萬萬沒想到的事情。
他沉默地想著,計英在旁問他,“還有沒有別的通道?”
宋遠洲搖搖頭,“此處是我根據六幅園林圖中的地道地圖,與瑞平郡王別院做的連接通道,園林圖中的地道圖哪里還有別的通道?”
他這么說,計英也想到了。
沒有別的通道了,其余都是零星的容一人過的小通道而已。
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陸楷突然問了一句,“不是七幅園林圖么?為何只有六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