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感覺到了,我該走了......”
這話一出,宋溪眼淚涌了出來。
“遠洲,遠洲你別這樣說,川哥已經去請從前給你看病的老太醫了,他老人家若能來,定能給你治好的......”
宋遠洲搖頭止住了她的話。
“姐姐,我恐是撐不到了,就這樣吧,不要再折騰任何人了......”
宋川皺緊了眉頭,看住宋遠洲,“你怎么能這樣說?你身子一直不好,病了這么多年,大大小小病危了好多次,不都沒事嗎?”
“你是宋家的家主,是你們這一脈最后的人了。你走了宋家怎么辦?你姐姐又怎么辦?”
宋遠洲苦澀地笑了。
“可是川哥,我心有余也力不足了,我真的......撐不下去了......”
室內陡然一靜。
宋溪別過頭捂住了眼睛。
宋川一拳砸在了床沿上,“終究是我無能,醫術不夠救下自家弟弟的性命!”
宋遠洲伸手按住了他。
“川哥,你已經很厲害了,不必糾結不必難過,聽天命即可。”
他說著,外面黃普回稟,“二爺,杭州孔家的舅老爺來了。”
宋遠洲一聽就笑了。
但他不會再放過小孔氏了,尤其在他離開之后,小孔氏怎么還能留在孔家繼續禍害別人呢?
他勉力坐了起來。
“來的正好,一次都理清楚好了。”
......
孔正豐看到宋遠洲的模樣大吃一驚。
他前些日收到小孔氏的信,小孔氏在心里說宋家人忘恩負義要害她,她要回孔家尋求庇護。
可是幾日過去了,小孔氏還沒到孔家,孔正豐心里擔心小妹,尋到了宋家來。
他想著信里小孔氏悲痛惶恐的語氣,正要同他那外甥宋遠洲對付一番,可看見宋遠洲的樣子,孔正豐吃驚了。
“你......為何嘴唇發黑,身上還有重傷?!”
宋遠洲低聲咳喘著,宋溪上前把事情都說了。
她說的孔正豐臉都青了,宋溪沒有停下來,連同前面那些事,也都告訴了孔正豐。
“......遠洲本來在七歲那年就能好了,這些年病弱全是拜她所賜,如今身中劇毒,也是她下毒,舅舅還要管這件事嗎?”
孔正豐不敢相信。
宋遠洲直接讓人把小孔氏提了過來。
小孔氏一看到孔正豐就撲了上來,“大哥救我呀,我含辛茹苦養大了兩個白眼狼啊!”
她如此說,孔正豐也沒有完全相信,畢竟宋遠洲一身病地坐在他臉前,實在駭人。
他把宋溪說的事情都問向了小孔氏。
小孔氏起初不承認,但問得多了,連孔正豐都能看出她眼神的躲閃。
孔正豐青白了一張臉,一下起了身來。
“如此這般,我救不了你了。”
小孔氏驚呆了,一下扯住了孔正豐的衣袖。
“大哥,你要棄了我嗎?!你是我大哥呀,你怎么能對我這般狠心?!宋家人會殺了我的!”
孔正豐看看妹妹,眼中也有了淚。
他就算再不喜歡宋遠洲,也不得不承認小孔氏所作所為,有多惡劣有多惡毒。
他看向小孔氏。
“我是你大哥,也是他們生母的大哥。你們兩個都是我妹妹,我救了你,就對不起大妹的在天之靈。小妹,你自求多福吧!”
孔正豐甩手走了,小孔氏踉蹌了一下,摔在了地上。
宋遠洲坐在太師椅上,宋溪站在他身邊,姐弟兩人自上而下地看著她。
小孔氏看著姐弟兩個,仿佛看到了自己姐姐和宋毅一站一坐,就在她面前。
她禁不住踉蹌了一步。
“你們、你們害慘我了!你們害慘我了!”
她說著,眼睛忽然睜大,一下向前撲了過去,勢要將兩人分開。
“你們不能在一起!你們不能在一起!”
然而她還沒撲上前去,就被下面的人拉住了。
宋遠洲和宋溪冷漠地看著她,宋川端了一碗藥上前。
“喝了吧。”
小孔氏尖聲大叫,“我不喝!我不要死!我要活著報復你們......”
她大喊著抗拒著,藥汁還是落進了她的口中。
......
小孔氏沒了聲息被拉了下去,宋遠洲咳了起來。
嘴角溢出黑血,他擦了擦,又轉向了宋溪。
“姐,你多久沒有用父親教的那些技法造園子了?”
宋溪低了低頭,“父親走后,就再也沒有過......遠洲,你問這個做什么?”
宋遠洲淡淡笑了笑。
“我想讓姐姐做家主。”
這話一出,宋溪驚住了。
“這怎么可能?!”
“怎么不能呢?父親說過的,姐姐若能提起精神造園,必然能在江南園林界有一席之地。”
宋遠洲抬手攥住了她的手。
“姐,從前的事都過去了,宋家沒有技藝高超的造園師,很快就會沒落下去。你的水平在宋家其他人之上,你可以做這個家主。我會盡量替你鋪平道路。”
他說著,從腰間解下一樣東西交到了宋溪手上。
那東西硌著宋溪的手。
是宋家家主的石印。
“姐姐,不要躲避,你可以,我相信你。”
宋溪的眼淚嘩啦啦涌了出來,宋川也別過了頭去。
宋遠洲笑著看向他們,又看向了西廂房的方向。
他撐起自己,起身慢慢走出了門,去到了西廂房,撩開簾子獨自走了進去。
放著紅衣的匣子還擺在桌子上,她沒有穿一次。
房中一切如從平日,她也沒有拿走一件東西。
宋遠洲坐在桌旁的交椅上,將匣子抱進了懷里,拿起匣子里的衣衫,吻在了領口。
“英英,對不起......”
秋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距離蘇州城百里遠的地方,計英坐在小山坡上的六角亭中看雨。
山間綠意蔓延,卻也能看到斑斑點點的秋黃。
一陣風裹了進來。
計獲送走了大夫,返回六角亭中。
他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看向自己的妹妹。
“大夫說你身上的余毒已經清了,接下來再好好養上十天半月,就無虞了。到時候你想去哪都行,哥哥帶你出去散散心。”
計英看向計獲,微微笑著點頭。
亭檐嘩啦啦落下一串積雨,風清涼了許多,計獲拿起披風給計英披在了身上。
他欲又止。
“哥哥有什么話還不能直說嗎?”計英問他。
計獲默了一默。
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氣,握住了計英的手。
“英英,宋遠洲他......死了......”
計英好似沒聽懂一樣,眼睛一錯不錯地看向計獲。
計獲想要再重復一遍,卻又在計英的神情里不知怎么說下去。
計英羽睫微微顫動,有瑩瑩水光在她睫毛上,她慢慢轉頭向亭外山間望去。
亭外的雨淅淅瀝瀝地落在亭檐上,落在樹叢中,落在草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雨勢漸歇,亭中的姑娘終于開了口。
她嗓音低著,說,“所有一切恩恩怨怨的糾纏,都消失了,是嗎?”
沒有人回答她。
只有秋雨下在江南大地上,淅淅瀝瀝,嘩嘩啦啦,綿綿長長,洗滌著世間的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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