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憲:“她沒錢吃飯!我去買地米和菜!我們做飯!她家煙囪壞的,熏得我們夠嗆!可我們還做飯!”
我在憤怒中難堪地撓了撓頭,這么說我自以為把煙囪修好了可還沒修好?
張立憲:“我把飯燒糊了!她把菜做咸了!她說鍋巴也很好吃,要是有很多地油,就可以做平地一聲雷啦!”
他根本是在控訴,同時又在回味,我瞠目結舌。我不知道他這樣聲嘶力竭地在控訴什么,不,我太明白了,他不過是在控訴他的絕望,他失落的信仰和無望的愛情。如此而已。
最后我撓了撓頭,掏了掏被他吵得嗡嗡響的耳朵:“什么平地一聲雷?”
張立憲:“就是炸鍋巴啦!”
這六個字有什么好哭的嗎?可他就是大哭起來,而且是一個男人倒掉了所有架子時地大哭,他干脆是哭倒在我這個死敵的懷里。我很難堪,推開了也不是,抱緊了也不愿意。現在最瞠目結舌的不是我了。而是我們那些窮極無聊的觀眾。何書光猛沖上了上來。看表情他沖上來時以為我們已經把他的死黨砸成了肉餅,現在他也加入了瞠目結舌的行列。
后來我隨手摸到了我鋪上的水壺。我寶貴的水,每個人每天定份定量的水,我搖了搖壺,還有個底。
我:“你發高燒呢。你不渴?”
張立憲沒表示什么,我便把壺嘴塞到他嘴里。他現在的神智跟個嬰兒也差不多,干裂燒熾地嘴唇接觸到一點水便開始啜吸。
迷龍啞然很久,以這種方式表達他的大惑:“傷著哪了?咋都成娘們了?”
何書光便瞪著他,沖過去把他拽了起來,迷龍以為要拉架,驚喜交集拉出個打架的架子何書光結結實實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
迷龍慘叫,砸回了他的鋪上。
我面無表情地瞧著他們幾近歇斯底里的胡鬧,給張立憲喂著水。
人渣和精銳終于一樣了。
第三十六章
我們睡眼惺忪地聽著從頭上穿越的炮彈破空之聲。張立憲瞪著完好的那只眼,睞著受傷的那只眼,我惱火地瞇著兩只眼它是來打日軍的不錯,可能否炸到深埋工事中的目標是一回事,而且它實在太擾我們的睡眠。
張立憲嗓子嘎了,可嘎了后話倒多了,這和他把什么東西已經給從心里剔除了有點關系。他現在嘎著嗓子給我們播報:“基準打完。博福斯七十五,一炮三發放,一零五。榴彈瞬發,引信瞬發,全營一炮兩發放”
倒是內行,內行到像是他在指揮,只是绔氣得可以,他放下了,很多堅挺了多少年地東西也放下了,包括腔調。喪門星使勁把腦袋往鋪蓋里拱,迷龍掀了鋪蓋生氣。
喪門星:“定時定點地干啥呀?”
迷龍:“定時定點的你又不管送飯?!”
他們還想睡,我們也想。可炮彈群打腦袋上飛過時你睡得著嗎?嗖嗖嗚嗚地在空氣中劃出斷裂,我們好像在火車輪子底下。然后咣咣咚咚地感覺著震動。沒人說話了,說話也要被淹沒在聲浪里。
麥師傅出現在我們的門口,麥師傅激動地用英語嚷嚷著,全民協助更激動地在他身后跳踉,揮舞著兩只手,他們的喊叫全淹在爆炸聲中了。然后他倆跑開了。
不辣:“吵么子?”
我一邊往起里爬一邊翻譯:“來啦。救世主來啦。”
我們烏乍乍地往外搶。阿譯激動地流著眼淚,也許是炮煙熏的。
阿譯:“救世主來啦。救世主。”
迷龍:“外國神仙?”
反正我們莫名其妙地激動著,惟恐落后一步被鬼知道長啥樣的救世主拋棄。
從我們的炮眼里瞧出去,炮彈還在炸,只是已經不像剛才張立憲念念有詞的那樣全營全連一炮幾發放那樣有聲勢,江那邊的火炮總是這樣的,先猛一個壓制,然后再阻斷式射擊,所以我們現在已經能聽見永遠壓得很低的云層里傳來一種很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現在最激動的是我們的兩個美國佬,為了從炮眼里能看到天空。全民協助已經把脖子擰了過來,而且差不多已經快到爬在地上,可這還是徒勞。麥師傅就更激動啦,他根本是往視野更好地門外沖,我們又對瘋子一樣地把他抓了回來否則他就只好一身窟窿地回來了。
麥師傅:“飛機!飛機!”
我們總算是明白了。原來那就是救世主了。我們把全民協助從地上拽了起來,為了能彎到一個能看到天空的角度他已經把自己摔在地上,最激動的麥師傅被死啦死啦死摁回了安全地帶。
死啦死啦:“看得見啦。看你瞧,聲都聽見啦。”
我不知道人怎么能瞧見聲音,但聽著實是聽到了,低沉的。一定是四引擎的大家伙。隆隆地從云層里傳來,然后我們終于從炮眼里看到了那些黑森森的身影。堡里翻了天了,為了能多看會這些家伙,我們從一個方向地炮眼跑到另一個炮眼。日軍的防空警報凄厲地拉響了,在我們的想象中他們一定在逃之夭夭。
全民協助,往常最易激動的人現在坐在那喃喃自語(英語):“沒有用的,沒有用的。”
我拍著他,現在我也有點亢奮著(英語):“不要太悲觀嘛。”
全民協助(英語):“就算他們把山炸平又怎么樣呢?首先是山頂上的我們噗。”他用那么灰飛煙滅的一聲來表示我們的終結。
而我剛明白的不是這個,我大叫起來:“炸平?是轟炸機?不是運輸機?!”
也別問了,天上已經開始投彈了,一連串地小炸彈,炸城市也許管用,但在這連個半埋工事都得拿巴祖卡啃的山地,不知道能起什么作用。全民協助還在爆炸中連聲地嘀咕,從上了山后他沉默的時候占絕大多數,開口就像怨婦。
全民協助(英語):“有什么用?在貝蒂歐礁頭炮彈就打了三千噸,那是什么都沒有的礁岸,只摧毀了三輛坦克”
我也不知道貝蒂歐是哪,也不管他了,死啦死啦正向我大叫著“翻譯官”。我回了頭,麥師傅正在那指手劃腳地大叫著母語。
麥師傅(英語):“空投!空投!阿瑟麥克魯漢,是上帝派你來這鬼地方的!”
死啦死啦:“我該揍他嗎?他忘了中國話怎么說了。”
我:“他說空投。”
死啦死啦便瞧了瞧外邊地動靜,航空炸彈著實比炮彈來得生猛,只是它瓦解不了包圍我們的日軍,連百分之一的可能也沒有:“空投炸彈?那我真該揍他了。”
我:“不是的。既然能轟炸也就能空投。”死啦死啦猛拍了一下腦袋表示開竅,而我卻樂觀不起來:“不過炸彈投下來日軍會躲,物資投下來他們就會和我們一塊搶但是我們可以希望渺茫地活下去了。”
外邊轟轟地在爆炸,最近的一個炸彈就投在已經沒了門的堡壘大門外,我們在飛揚地塵土中被塵土淹沒。
麥師傅很激動,他相信他是來救我們的。麥師傅盡了本份。
虞嘯卿用望遠鏡觀察著南天門之頂起的爆塵和更高處那些轟炸機地掠影,它們幾乎是飛在一個日軍高炮威脅不到的水平高度上的,無驚無險地把炸彈水平投擲下來,炸得山都霧了起來,看起來聲勢驚人至少從虞嘯卿的角度看聲勢驚人。
唐基就樂呵呵地上課:“可見呵,可見現在這個打仗光有陸軍還是不行的,還要有空軍。”他卩斜著虞嘯卿的神情:“岳飛岳鵬舉到了今天也沒得法,光做個統制也不行,要統制三軍才行。長得很啊,長得很。”
虞嘯卿并不喜歡那話里話外的意思,但也確實覺得該有空軍,兩下一抵,于是只好有些悻悻地沉默,悻悻了一會又有些事情需要發問。
虞嘯卿:“張立憲,美國人今天投彈多少?”
問完了他就后悔了,因為現在身后并不是他習慣了的張立憲,而是李冰。
李冰:“十五噸。”
這個數字是夠讓對戰爭一竅不通的唐基驚一下了:“一次就十五噸?聽見沒有。大手筆啊。”
虞嘯卿:“十五噸也做不來什么。”
唐基:“士氣啊,士氣。師座,還有從此以后就是美國人直接為你的部署提供支援。”
是,那對任何一個渴望指揮千軍萬馬的人都是巨大的誘惑,虞嘯卿可以說是在享受自近現代以來任何中國軍官還未享受過的資源,他自己也心知肚明,這是背后的部分,還有現在就聽得見的一兩山陣地上,從橫瀾山到祭旗坡,他的官兵們歡聲雷動,因為僅從肉眼上看,南天門的日軍已經被炸得還不了手了雖然更可能是藏起來了,用不著還手。
虞嘯卿:“副師座你再去活動活動,給山上邊空投點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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