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著。那家伙簡直是在獻寶,我想死啦死啦和我一樣,我們知道這些日子是用飛一樣地速度在變壯實,但沒想到他藏了這么多東西。
“我師將擇能見度良好之日,以便發揮絕對優勢之空中、地面火力,對南天門實施無間斷之打擊。橫瀾山之直瞄火力將對西岸敵火力點予以拔除。第一第二主力團由加強之工兵營協助展開強渡,我師工兵、輜重部隊都遠較友軍為勝,尤在兩棲強攻上得到美軍盟友太平洋戰術經驗之助”
有趣的是在何書光的攻勢中,祭旗坡上是一片死寂的,他們都將炮灰團當作不存在的存在。
何書光文縐縐地毀滅著整個南天門西岸,我懷疑他是否經驗過血肉橫飛,否則不會在描述生命化為泥涂時還那樣咬文嚼字。
“雖為陸軍,但師座為此役一直精研美軍跳島攻擊戰術,尤以去年末塔拉瓦之慘烈卓絕一戰,師座調專人翻譯盟友資料。已精研至班排一級作戰。師座說話,感謝盟友提供之經驗,但任一新型戰術,其失敗處比成功處來得值錢”
虞嘯卿很不耐煩地把他話插斷了:“總說我干什么?說打仗!”
翻譯便向了虞嘯卿傳話:“赫爾特林上校以美軍顧問團名義向虞師座致謝,感謝虞師座如此重視盟友以生命換來的經驗。向失敗處求成功是美國精神,師座不光擁有了美國造的現代戰爭機械,也擁有了這種精神。赫爾特林向虞師座表示,失敗比成功來得值錢,他很贊賞值錢兩字這也是美國精神。”
虞嘯卿就只好以微笑頷首回應那位赫爾特林的頷首,可顯然他在意的不是美國人說他夠美國。
虞嘯卿:“南天門怎么守?”
他仍不是向我問的。還是問地死啦死啦。死啦死啦就指著我,而我一直在瞪著沙盤發呆。
我:“我不打。”
我面臨了一片嗡嗡聲,并沒有得意,這里都是軍人,軍人不會因為戰場上的意外而得意。
我:“打也打不過。美軍贏了太平洋,可我們也學了乖,人都是被逼出來的。我身處炮火之中,知道人這時候多惜命,我不做任何自殺式的反擊。不打,我忍著。”
虞嘯卿:“這不是日本人的打法。”
我:“師座,您也在用美國打法,竹內干嘛就非得用日本打法?”
虞嘯卿看了我很久:“你繼續。”
于是我向何書光攤了攤手:“你繼續。”
何書光開始移動沙盤上的兵力標識。我撐在沙盤上,呆呆盯著那些被他移動和逼近南天門的標識,我的肩胛骨高高聳起。一只手吃不上勁,用另一只手撓著頭,頭皮屑和泥塵紛下如雨,我像一根活羊肉串,我身上盡是血和泥污,我絕不像一個軍人,我是一個乞丐,這個乞丐愁苦地瞪著沙盤想保住另一個人的活命。
虞師的先頭部隊一那些標識已抵達南天門之下,半數的兵力座集東岸,他們將很快過江。何書光猶豫地看了看我,他不知道該當這個入了定的叫化子是存在或不存在。
何書光:“我師運送能力可保主力團一個加強營在七分鐘內渡江,十五分鐘內展開,第一攻擊波和第二攻擊波之間沒有間歇,第三攻擊波預計會有十分鐘間歇。”
加強營踏上了西岸,便面臨了已被炸過好幾遍的日軍第一防線,他們開始展開,訓練有素,武器精良。
“我開打。”我說。
然后那條曾幾乎要了我命的防線頓時變成了馬蜂窩,輕重機槍也許算不得什么先進武器,但幾十上百挺輕重機槍集中在這樣密集的一個空間里,江灘上的人只能覺得捅開了幾百個馬蜂窩,每一只馬蜂都是一個要人命的金屬彈丸,擲彈筒的炮彈在他們中間爆炸。
何書光憤怒地抬頭,他不是個能經受得起意外的年青人:“一防上沒有那么強火力!你集中了整個聯隊的機槍火力,二三防不要了嗎?”
我的聲音在別人聽來也許很悲傷,因為我很清楚地意識到,我正在屠殺我方的弟兄,于是我只好木訥得不帶人類的感情。“我們渡江了四次,最近的一次在敵軍一防外趴了兩天。他們的網道可以保證一防和三防同時吃上熱飯。飯能送到,拆散的武器也是一樣。沒一防,沒二防,沒三防,一二三都是拿來騙人的這地方竹內連山準備了一年多,是他的戰場。他早預備好的殺場。”
虞嘯卿:“繼續。
那就是表示何書光的抗議無效,于是我繼續開始我的惡毒,“我軍就是日軍深埋地下,網道四通八達,只要龜縮,就扛得起有限傷亡,最要緊的,你方火力沒能摧垮我軍的臨戰之心也就是殺人之心。”
那確實很惡毒,全聯隊的機槍火力網集中于一線,在狹窄的江岸上制造金屬風暴。主力團的傷亡率現在要以秒來計算。
“一防,集中輕重機槍和擲彈筒,殲滅登岸之敵。老掉牙的武器,可全聯隊的裝備量集中在那么光禿禿擠滿人的灘涂上,幾十米射程,我會寧可挨美國燃燒彈。二防,集中直瞄火器于半永備工事內,截斷渡江之敵。那些工事一零五炮啃上去也只掉層皮,就算工事被毀,也還能在二三防線的地下甬道機動。三防,將遠程火炮置于反斜面的炮巢中轟擊。以避開東岸優勢火力反擊。”我說。
何書光立刻開始反駁一個不講理的大孩子終于找到了理兒。“反斜面?那樣的鬼射角?誰也打不到誰!你們根本就打不到戰場上!你們連東岸陣地都打不到!”
我:“那里已經不用打啦,幾百人擠在個窄胡同里砍殺。早插手不下啦。禪達群山環抱,運輸艱難,虞師曾被逼到全師火炮就一個基數儲彈的份上。現在路有啦,打得起大戰啦,可大戰更耗物資,那要路來運的。我炸的是路。先毀禪達往江岸地路,再毀外界往禪達的路。年多的時間,日本人又不是沒飛機,早可以逐路段標定了。現在你們又要靠人力運輸啦,連以前都不如,因為有了車,你們事先沒預備足夠的騾馬。”
何書光瞪著我,我想他最難以接受的不是被擊敗,而是被我擊敗。
然后那家伙開始爆發,“我會沖上去的!我拿刀砍也砍翻了你們的防線!我不怕死的!我這條命早就不打算要了!誰死了,我就會填上去!我死了,別人也會填上去!”
我低下了頭,好不讓別人看到我的嘆氣,我并不是那么想看一個草包的現形。
虞嘯卿:“下去。”他聲音很輕,因為他的部下即使在狂怒時也會注意他地發聲:“你真是我的趙括我會給你仗打的。”
何書光收了所有的性子,下去,他會很憤怒,但是沉默的憤怒。
虞嘯卿:“海正沖,你是第一主力團,實戰首攻。希望你不光有軍人之表,也有軍人之里。”
海正沖糾糾地走了出來,那是個粗壯的武夫,往下的行為卻要改觀我的印象,他走到沙盤跟前,一個中校團長,先給我這小中尉一個敬禮,以致我也只好很不像樣地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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