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獸醫:“你這孩子就這樣,你想得多,可就要說些口水話。你爹媽是接回來了,可我現在瞧你心事比沒接回來還重,重好多倍。”
我:“真沒事。一點事沒有。”
真的沒事。虞嘯卿的天空也許變了顏色,但我沒事,真的沒事,整晚上我都告訴我自己,你沒事。沒你事。
克虜伯,追在死啦死啦身后,兩只小眼放射著晶光。
克虜伯:“團長,打一炮吧?打一炮吧?”
喪門星就拖了幾個往防炮洞里拱:“又來啦,又要來啦。”
死啦死啦站住了,拿了望遠鏡往南天門那邊望。南天門很靜謐。
能吞掉人的靜謐。
死啦死啦:“打一炮干什么?”他對著克虜伯失望到了極點的表情:“兩炮!”
立刻他就只能看到克虜伯的大屁股,拱進安置著那門戰防炮的防炮洞里。往洞里鉆的不止克虜伯一個,大家都分覓躲炮之處死啦死啦從空空蕩蕩的壕溝里走過。
死啦死啦:“怕什么?那邊現在也成叫花子啦!打仗好啊,打得大家都變作叫花子!”
“砰”“砰”的兩聲,炮眼附近的枝草又一次被沖開,兩發三十七毫米戰防炮彈成為南天門的一部分。
大家扎在防炮洞里,眼光光地看著死啦死啦從身邊走過。
三發還擊的七十五毫米炮彈在我們陣地上炸開,沒了,就這么多了。
死啦死啦沖著灰頭土臉從防炮洞里鉆出來的喪門星,作了個揖,然后繼續他的下山之途。
我們在山下,偷著閑,聽著炮聲在江谷里的回音,見怪不怪了。
滿漢,落湯雞一樣地跑過來,沖我們嚷嚷著:“冒!冒!冒啦!”
于是我們一窩蜂跑向他來的地方,我們互相踢著屁股,拍著腦袋,狗肉一狗當先。
我們在山下已經有了一些簡單的窩棚、土磚窖子、東縫西補的帳篷,那是我們的輪休之處,而我們跑向的地方,那個坑我們曾把整個迷龍填進去的那個坑,現在我們不敢把他填進去啦,真會出人命的冒著水,那是我們新打的井。
亂哄哄中阿譯幾乎是一個磕巴沒打就掉進了水里。他在咕咚亂冒的水里掙扎著,淹也淹不到,要上來又不得其法,好一坑生龍活虎的阿譯湯。
阿譯:“誰把我推下來的?!”
不辣:“啊唷嗬,他還沒上來就對我們汪汪叫啦。”
狗肉低著頭對阿譯汪汪叫,它一定很喜歡低頭看著一個人類。
我笑逐顏開地扒拉著坑沿,“哪個混帳王八蛋?老子們前腳剛走,后腳就把我們報官了?”
阿譯便趕快陪笑了:“爺爺,爺爺。”
蛇屁股:“這口井不好,填了罷。”
阿譯:“我要上茅廁啊!忍不住啦!這是你們喝的水啊!”
郝獸醫:“立正啦!齊刷刷,盯住他!看他尿得出來!”
我們就立正了,一聲不吭,所有人齊刷刷盯著阿譯,阿譯又氣又窘,還得陪著笑。
我們不光有陣地,還有了房子,我們還有了自己的水井,我們有了家,我們過日子。
死啦死啦在我們后邊,讓司機把車停了,一勁地摁喇叭。
死啦死啦:“林副團長,孟副官,上車!入城公干!”
于是阿譯連湯帶水地被人從坑里扒拉上來,連換衣服的時間也沒給他,說白了也沒那么些整套軍裝給他換。死啦死啦不耐煩,雖然沒開車,可摁喇叭催命的功夫比司機還得遠為嫻熟。
我:“你鬧鬼啊?”
死啦死啦:“師座副師座昨天應承了的東西,久恐生變。”
我:“他現在瞧你生氣!”
死啦死啦:“東西還得要。走啦走啦。”
司機就發動了車,讓阿譯湯湯水水地仰在后座上。
我們的車與路邊一個家伙相錯而向,那家伙便猛醒了,掉頭追我們的車子。
我聽見身后的噪動,我回了頭,看見迷龍揮著拳頭哇哇大叫著,盡管明追不上了,丫還抬頭撅腚地猛追著,“孟煩了,死剁頭的!把你老子拿回去!老子不要啦,還給你!”
我哈哈大笑起來,結果往下他嚷嚷什么沒聽清了,并且那家伙也知道追不上了,停下來對著我們的車甩土坷垃。
我只好問阿譯:“喊什么?”
阿譯:“迷龍說,沒招他,沒惹他,你爹一大早把他門敲開了,甩他個大嘴巴子。”
我又一次笑得只好拍打自己早已經痛了的肚子。
我有了爹,有了娘,有了家事,如果脫下這身衣服,我知道我立刻會去跟誰過到一起。再見虞師座,小太爺要過日子。
車在禪達的街頭停下,禪達隨著虞嘯卿所說的攻勢臨近,越來越厲兵秣馬。
死啦死啦:“煩啦,下車。”
我有點發愣:“干啥?”
死啦死啦:“我去要飯,虞師座瞧見你會更生氣,有林副團長在就好。”
我:“那你叫我來?!”
死啦死啦:“哪個白癡前天拿枝上了彈的槍頂著自己老爹呢?”
然后車就走了。我愣了一會兒,慢悠悠地晃向迷龍家。
雷寶兒在門外玩兒,迷龍拿彈殼給他做的玩具終已做成,并已成為他最近的歡愛,我伸了只手過去。
這小子現在學得猴精,看我手伸過來便一嗓子:“爸爸。”
其實我不是要干那種渾事,我摸了摸他的頭,塞了點兒剛買的糖給他。
我進院,迷龍家的煙囪在冒著炊煙,迷龍老婆正端出幾樣簡單的小菜。
我鞠了個躬,迷龍老婆的樣子平淡得像是什么也沒發生過,像是我們從沒平白地就往她的三口之家又塞進來兩個人和一堆的麻煩,那真是讓我只好盡可能恭敬地鞠個躬。
我:“嫂子。”
迷龍老婆:“來啦就正好吃飯。”
我:“迷龍哥怎么回事?”
迷龍老婆:“沒事的。他一向就打雷樣的動靜,你知道的,總是他錯。”
我只好又鞠了一躬,“謝謝嫂子忍著這些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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