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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迷龍叫喚門里的人,“你看看!開門來救啊!”冷黃臉說,“這拐角空氣不好啦。你往那邊再走走,那邊清爽。”于是迷龍傻呵呵地把豆餅又架離了院門幾步。冷黃臉說:“好啦。”

    迷龍噼噼啪啪打著豆餅的臉頰,“好啦?半點兒氣沒有啊!”“好啦,那不是我家地啦,也就不關我家事啦。真死好假死也好,人離了原地就做不得數了,敲竹杠的連這個也不懂嗎?”冷黃臉笑起來不像笑,陰惻惻地叫人生氣,“北方佬兒,打秋風要先盤出身的。我老爺在禪達治死個人救活個人跟玩似的,那是從前刑房大太爺似的人物。來這玩兒?你連我這條看門狗都玩不過。”

    豆餅被迷龍撒手扔在地上,也真堅強,愣還裝著死。迷龍哇哇地跳腳,“開門!老子要打狗!”冷黃臉冷笑,“軍爺,當兵的,要不看你那身皮,早給你們虞師座遞張片子辦啦。是我們老爺一向說,危城積卵,戎馬不易。”“叫你們老爺出來!”迷龍說。冷黃臉說:“老爺不希罕住這,老爺有九處宅子,這是最老最破的一處。”迷龍哇哇大叫著就往上沖,我相信他能把門沖開,那也就絕對違禁了。我發了個手勢,我們一擁而上把他往回拖。冷黃臉便哼哼:“不少軍爺嘛。我家連片日本花布也沒得,就不勞煩各位進來清剿了。”

    迷龍大叫:“我整死你!整死你!”

    我們可勁地把他拖離那道門。

    我勸迷龍:“再鬧就送人把柄啦!”

    喪門星連連說:“海闊天空,海闊天空。”

    不辣這會兒顯出聰明來,“早栽了啦。一開頭就栽了啦。”

    迷龍掙著,沖著那張冷黃臉跳腳,“老子就是要住這兒!”冷黃臉,一個臟字沒有,但就能把你氣死:“我相出你是個馬路牙子命。住馬牙子去,軍爺。”

    “你說的!”

    那邊也絕對是個老硬茬兒,我猜他混的時候迷龍還穿開襠褲:“我說的。你吃喝拉撒睡全跟外邊路上,一年,宅子給你住。”迷龍就跟我們嚷嚷:“給老子拼床!”我勸他:“渾什么呀?他坑你呢!一個丘八,點卯操練,行軍打仗。一年?一星期就把你砍在這了。”

    “你們不砍,我也爛在這啦!”迷龍自己叮叮當當地拼床。

    我就只好擦汗,“獸醫,他這病有得救嗎?”

    郝獸醫也擦著汗,“絕癥。”

    迷龍就在馬路牙子上叮叮當當地拼那張床,我們一窩蜂的。有的幫忙,有的搗亂,多少個三心二意地架不住一個一意孤行的。我想起豆餅來,輕輕踹了腳,“起來啦。”豆餅就睜了眼,“迷龍哥?”“死著吧!”迷龍說。于是豆餅就繼續地死著。豆餅還擱那兒死著。我們早已經懶得再勸了。我們坐著站著靠著,看著那荒唐一景:迷龍早已經把床拼好了,于是路上架了一張偌大無比的光板床,床上躺一個世界上最固執的傻瓜,大馬金刀架了些破爛兒,似足雨果筆下的愚人王。我們七嘴八舌地疏導迷龍這條早已淤死的河道。迷龍老婆問他:“你要怎么才下來呢?”迷龍說:“看門狗把門開了,請老子進去,老子就下來。”

    郝獸醫勸說:“人家不在啊。人家進去了,你跟門洞子較勁。”

    于是門里的冷黃臉就吆喝了一嗓子,“在啊。正泡茶喝呢。老爺賞的普洱。床上的軍爺要不要口?”

    迷龍一點兒不客氣,“要啊!來口!”

    于是小窗里遞出杯茶來,“明人不做暗事,老家伙痰多,剛往杯子里清了清。我出來混的要把話說得清楚。”

    迷龍就對他老婆吆喝:“去給我拿過來。縮頭烏龜都把話說得清楚了,你就要跟人說個謝字。”

    我們看著迷龍老婆去門洞里把那杯茶接了,我也真服了她,平靜得很。

    迷龍老婆沒有忘了說謝。

    冷黃臉說:“好說。千年王八萬年龜,我還謝他給我祝壽呢。話說好了,我的東西由他砸。可這里一瓦一石。連我這臭皮囊都是老爺的。兩漢子放對不能禍及旁人,他喝完了不興摔杯子。”

    迷龍躺著說:“廢話啦!我又不是娘們。摔什么杯子?”

    冷黃臉說:“爽快。那今天晚飯我請啦,青龍過海湯,火腿炒餌塊,你愛吃不?”

    “我不挑食啦!”

    “那我就升火做飯去啦。相好的別走,咱們慢慢耗。”

    “天塌下來我也就死在你家門外。”迷龍說。

    我們看著冷黃臉打窗洞里消失,而迷龍的老婆給迷龍端回那杯茶,迷龍直脖子一口喝干把杯子好好地給人放在旁邊。

    郝老頭一副開了眼的表情,“小潑皮碰上了老無賴,真是絕癥。”

    我判定:“老無賴贏定啦。”

    “幾句話就給迷龍釘在這,還一磚一瓦都碰不得。他不過就晚飯多加點份量。”不辣說。

    喪門星:“唉,江湖中人。”

    郝獸醫結論:“絕癥。”

    迷龍老婆說:“各位叔叔伯伯,迷龍的弟兄,誰能帶寶兒到周圍走走。每天這時候他都要到處走走的。”

    郝獸醫便猛拍腦門,“唉呀是啊!小孩子小孩子,怎么讓小孩子看這景啊?”

    沒輪到他,一直很默默的阿譯默默站了出來,“我去。”

    迷龍老婆牽著雷寶兒的手交給了他,阿譯對雷寶兒擠一個心事重重的笑臉,“叫叔叔。”

    “嘟嘟。”

    阿譯也不知道那算是什么,牽了雷寶兒就走,走之前看了看大馬金刀把自己架在床上的迷龍,“迷龍,人活一口氣,不是喘氣的氣,是志氣之氣。以殘軀立大業”

    迷龍瞪著眼。“我叫你來干嗎的?”

    阿譯便噎在那里。

    “去。”迷龍說。

    阿譯便牽著雷寶兒,郁郁地去,他往我們沒走過的前路走,一直消失于我們的視野。

    我們坐著,看著,沒剛才那么連吆喝帶損的火爆,因為現在只迷龍老婆一個在說迷龍。

    “我要是說寶兒和我,從跟你過在一起,就覺得很好,比以前好多了。也沒用?是不是?”

    “沒用。

    你們覺得好也罷。壞也罷,我一直就這熊樣。啥也沒做過。還把你們趕大街上去啦。我現在做啦。我們那旮的男人最不喜歡的就是熊樣。”

    “就這么做啊?”迷龍老婆問他。

    “這會我就這點能為,就這么做。以后我能為大點了,就那么地做。那是以后。我是粗人,只說這會。”

    “你很厲害的。我第一眼就知道。”

    “你這么說我心里特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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