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便瞧見了騎在墻上的迷龍,雷寶兒已經自迷龍手里消失了,但迷龍仍看著死啦死啦發呆。
“東北佬兒你長墻上了嗎?我是你們團長!我是你們團長!我都說煩啦!”
迷龍被這樣一種小人得志都給看暈了。他迷迷糊糊想跳下這邊墻,掛在墻那邊的腳卻忘了盤過來,于是我們聽見空通一聲,迷龍消失在墻這邊的明溝里。
那家伙笑得高興得不得了,扔了我們便往收容站里走,我們茫然地云山霧罩地跟在后邊。泥蛋和滿漢在那發著怔不知道怎么是好。
不辣便管他三七二十一的狐假虎威,“敬禮!敬大禮!”
那倆沒什么主意的家伙便敬大禮,大禮是持槍禮,泥蛋笨手笨腳地搞掉了自己的槍,砸了自己腳面。
我們就這樣進了收容站。爬出溝的迷龍一瘸一拐夢游一般地跟在我們后邊。
迷龍老婆護著雷寶兒站在死角,沒被那個得志小人看見,而阿譯正從他的迷宮中茫然轉向我們,被看個正著。
死啦死啦問他:“二百五少校,你在畫地為牢嗎?”
阿譯干干的張了張嘴,最后變成了舔舔嘴唇。
不辣沖阿譯示威,“他是我們團長!”
我向不辣尋求解釋,“你明白這意思嗎?”
“管他。我舌頭痛快了再說。”不辣說。
我們像七八條尾巴一樣跟著他殺向我們的住處。也許看習慣了我們在名利來臨時做作的謙讓,而這家伙的小人相完全是那樣的反面極端。
“現在,團座要看看他的營房。”他宣布。
我們只有寸離不離地跟著,我發現。是我們下意識地想跟著。
川軍團只一個。很打得,小醉哥哥所在那支。重組后被虞嘯卿整建制拉回東岸。壘防主力,現是虞師第一團,團長是虞嘯卿胞弟也就說,它姓了虞。
所以阿譯的副團長被我當惡毒的玩笑,無論王八如何看待綠豆,也不該對眼兒到這種份兒上。我放棄去想什么“你們團”,如果我們曾湊合算一個團,早全死在南天門上。
你們團。我們的團。我的團。
暮色已降臨禪達。
一扇扇門被推開,除了幾堆稻草和某個正蒙頭大睡或茫然醒轉的家伙外,你不用指望看見別的什么。
我們簇擁在忙乎著推門的死啦死啦身后,現在幸災樂禍的表情已經漸漸轉移到我們臉上。
這屋是我和郝獸醫睡的,我倆都在死啦死啦身后,所以死啦死啦身前自然是一堆稻草。他不大甘心地拿腳扒拉了一下稻草,一只老鼠爬開了。
我說:“這屋里的虱子穩湊一個團。”
死啦死啦瞄了我一眼,“你們的武器呢?”
蛇屁股叫喪門星:“你上。”
喪門星便往上走一步,伸出一對肉拳,“鐵砂掌。”
死啦死啦便像被扇了一巴掌,“燉鴨掌我說虞嘯卿這個鳥人,怎么就任重道遠地說我就是一條破爛命呢。”
我們就哄堂大笑了,這樣的快樂,全無正經,全無責任,死的也就死了,該回的都回來了,就快樂吧。
我們不笑了是因為那家伙正也斜著眼打量我們,跟過他的都知道,這樣的時候,壞事要發生了。
他喝道:“我是你們的團長!這意思就是你們是我的團!一加一等于二的事情!好意思要我再而三的說出來嗎?豬也都練成孟煩了一樣的精怪了。精怪就這么活著嗎?”
我們笑不出來了,不是說他這話多有殺傷力,而是因為他激昂所對的并不是我們,他用屁股對我們,他正說話的對象是那只老鼠。老鼠悠哉游哉地離了我們遠點兒,并不見得畏懼。
老鼠,我們早習以為常。它大概最擅聞出人類潦倒的氣味,它也知道潦倒的人類對它不再形成威脅,從此便大搖大擺在各屋出入。
那家伙一本正經地在對著那只老鼠念經:“龍生龍鳳生鳳,烏龜原是王八種,老鼠兒子會打洞。破爛命就帶破爛貨呀。”
一只鞋子飛了過去,很大號的,那老鼠慘叫一聲便殞了。
迷龍蹦著過去揀回自己的鞋,一邊忍不住樂,“團座啊不好啦,你弟兄掛啦。”
那家伙眼都不睜就往下扯,“慘絕。我團非戰爭減員碩鼠一匹,現在我團還剩什么?”他終于向我們轉過身來,一臉奚落的惡毒,“說來看看,我的團。”
我們瞪著他,我們已經有點兒急了,這家伙開玩笑都能把人開瘋掉的,他有這個素質。
不辣罵罵咧咧地回答:“還有二十二條他媽媽的活人!”
死啦死啦顯然在踹門時已數過我們的人頭,“別把我算進去。我沒死,可不想跟你們這幫他媽媽的算在一起。”
我連忙促狹地笑,“我們也不惜的算進來團座。團座。豆餅回來啦,住院呢。”
死啦死啦絕不在意這種小挫折的,便哇哇一嗓子:“好吧我希望五分鐘之內這里只有二十二個他媽媽的活人!”
我們愣著,不大清楚那是什么意思。
他把半鋪稻草踢到了我們臉上,“打掃衛生!”
我們以一種發狂的速度打掃,扔掉垃圾,使出刨地的力氣掃地,刮掉蛛網,捉拿耗子,鋪里的跳蚤臭蟲是沒輒它啦,就索性連稻草一起搬出去燒個火光沖天。
死啦死啦在那兒閑沒事了澆阿譯的花,澆沒兩下便不耐煩了,扯片葉子下來研究,后來他企圖把那片葉子喂給狗肉。
狗肉冷眼看著這名人類的蠢行。
現在我們二十二條在院子里站了兩列,我們曾住過的地方敞著門,空空如也但透著干凈,它現在倒確實像個人住的地方了。
而且我們的隊列整齊得都快讓我們感動了,我已經不記得我們多長時間沒列過隊了。
死啦死啦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我們,身后的狗肉很像他的死黨和幫兇。
迷龍說:“別瞅啦成不?”
不辣說:“就剩二十二條他媽媽的活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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