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重逢(十下)
“是啊,是啊。彭站長想要九十三團,盡管帶他們走就是了。但對面那群赤色份子必須留下!我們閻司令長官,最恨的就是他們這些家伙!”唯恐彭學文不肯答應,騎兵師長趙瑞也趕緊跳出來討價還價。不能留下九十三團,把黑石游擊隊留下,也能多少給日本人和閻司令長官有所交代。特別是后者,經歷了去年的晉西事變之后,對赤色份子簡直是恨到了骨子里。如果知道騎一師眼睜睜看著一支赤色武裝從槍口下溜走,自己這個師長就算徹底當到頭了,弄不好連性命都得搭上!(注1)“嗯!”彭學文先是略作沉吟,隨即微微搖頭,“趙師長和鄒處長高義,彭某感激不盡!但自古以來好事成雙,黑石游擊隊雖然不算什么正規武裝,怎么著也陪九十三團打了一路鬼子不是?!兩位放一個也是放,放兩個也是放,干脆就高抬貴手,把游擊隊也讓我帶走算了!”
話說到最后,他自己也覺得有點兒底氣不足。將雙手抱拳放在胸前,鄭重向對方作揖。“彭某保證,今后只要有了機會,一定會還兩位這份人情。我們潁州彭家,也定會有所報答!”
“彭老弟,你這就過分了吧?!”沒想到彭學文居然連蒙混過關的余地都不給自己留,鄒占奎心中立刻怒火上撞,“鄒某答應你帶九十三團離開,已經給足了你們軍統面子。你居然還想包庇那些赤色份子?!他們跟你有什么關系?!你如此肆意胡為,心中還有你們軍統的紀律么?!”
緊隨在鄒占奎身后,騎兵師長趙瑞忐忑不安地抗議:“是啊,彭老弟!做生意還講究個討價還價呢?!我們已經退過一步了,你總不能得寸進尺吧?!再說了,那些赤色份子一向也是你們軍統的打擊目標,你何必要不顧一切替他們出頭呢?!”
他說得一點兒都沒錯,在軍統的內部手冊上,赤色份子是軍統的第二號敵人,僅排在日寇之后。但是,彭學文無法狠下心來,任由張松齡等人落入晉軍之手。作為一個出色的特工,他非常清楚地知道,最近一段時間,晉軍對落到他們手中的赤色份子做過些什么令人發指的事情。如果他親手把張松齡送上絕路,他相信,妹妹的在天之靈將永遠不會原諒他!
那是他身上唯一的弱點。他的救命恩人兼授業恩師馬漢三說過,如果他自己不把這個弱點克服掉,將永遠無法成為一個完美的特工。但是,每當想起當年在山中找到的那片血寫的墓碑,有一種痛就直戳他的心窩。“愛妻彭薇薇之墓”,當年得知張松齡陪著妹妹走了人生最后一程,并且以亡妻之禮將她葬在了向陽的山坡上,他就永遠認下了這個妹夫。哪怕妹妹當年和張松齡兩個都是懵懵懂懂,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愛情。
“彭某并非無緣無故替他們出頭!”狠狠咬了一下牙齒,彭學文一字一頓地回應,聲音不高,卻通過便攜式小喇叭傳遍了整個戰場,“在彭某眼里,首先他們是打鬼子的英雄,其次,才是***的黑石游擊隊!國難當頭,彭某不敢因為信仰不同,就對凱旋歸來的抗日英雄痛下殺手!那樣做,只會白白便宜了小鬼子!百年之后,彭某的名字也會被刻上歷史的恥辱柱,子孫后代都在人前無法抬頭!!”
“姓彭的,你別欺人太甚!”最后兩句話,可是狠狠地插到了鄒占奎的肺葉兒,立刻讓此人惱羞成怒,“今天的事情,即便日后你們戴老板追究起來,老子也占足了理!老子再問你一句,你到底走還是不走?!如果你繼續執迷不悟,老子就徹底成全你!”
“彭某今天的選擇,與軍統無關。”彭學文慢慢將手放下,看著處于暴走邊緣的鄒占奎,毫無畏懼,“彭某今天的選擇,也無關于政治信仰。彭某今天所做,只求無愧于心,無愧于自己的國家和民族!你們如果想給日本鬼子做幫兇的話,盡管放馬過來!”
一番話,擲在地上叮當作響。當即,把身后一眾忠義救國軍弟兄的血性全給激發了出來,紛紛揚起脖子,大聲附和,“對,我們都是中國人,對得起自己的國家民族!”
“中國人不打中國人。中國人不給小鬼子做幫兇!”
“姓鄒的,你到底是誰的種!替小鬼子做出賣祖宗的事情,你爹娘知道么?!”
被一群土匪罵了個狗血噴頭,趙瑞和鄒占奎兩人別提心中有多惱怒了。把手一舉,就打算命令騎兵沖上去,將不識好歹的彭學文等人給碎尸萬段。然而,對面九十三團和黑石游擊隊的動作,又令二人強行將殺人的渴望壓了下去。皺起眉頭,滿臉困惑。
九十三團在整隊過河,黑石游擊隊則選擇了與他們相反的方向,沿著大橋的右側全體撤回了對岸。雙方的動作都整齊有序,不帶絲毫慌亂。仿佛早就商量好了一般,就在納林河大橋上分道揚鑣。
后邊追過來的,是日軍的一個混成聯隊。而納林河與七金河之間,則是一塊封閉之地。上有集寧城,下有奇爾泊。黑石游擊隊此時掉頭回返,等同于自蹈死路,絕無生還之理!
“他們,他們不想讓姓彭的為難!”下一個瞬間,趙瑞和鄒占奎兩個互相看了看,心中一片凜然。游擊隊主動去求死了,以免彭學文和他身邊的烏合之眾遭受池魚之殃。他們連商量都沒跟別人商量,他們寧愿犧牲自己,也要成全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