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外邊透透風!”孟小雨蒼白的額頭上掛著幾滴汗珠,看上去就像一株晨風中搖曳的野山杏。“張大哥,你扶我出去。我已經好些天沒看到太陽了!”
“嗯!”張松齡清楚多曬曬太陽,對孟小雨的身體有益無害。點點頭,笑著答應了孟小雨的請求。
除了孟大叔下葬那天強撐著在外邊堅持了幾個小時之外,最近一段日子,孟小雨很少走出山洞。她仿佛將自己囚禁了一般,或者試圖在逃避著什么,除了張松齡之外什么人都不愿意見,什么事情都不想理會。但今天,她卻強迫自己重新走到了陽光下,讓充滿淚水的眼睛重新看到了生命的綠色,讓單弱的身體重新感覺到了熟悉的山風。
天還是象以前一樣藍,山還是象以前一樣高,陽光比以前更暖和了一些,照得人皮膚有些發癢。世界并沒有因為阿爹的去世而變成永遠的長夜。高山和大樹,也沒有因為別人的風風語,變得丑陋猙獰。
她是獵戶的女兒,從小被山風吹大,理應象山中的野杏樹一樣堅強。哪怕是被風雪壓斷了樹干,第二年春天,照樣會從根部生出新芽。哪怕是被山火燒光了枝條,當冰雪消融時,依舊會在料峭的寒風中仰起帶血的凍臉,回報給春天第一抹嫣紅。
一步一步蹣跚,咬著牙,跌跌撞撞,孟小雨距離山洞越來越遠。很快,她將張松齡環在腰間的胳膊推開,拒絕了對方繼續攙扶,自己扶著樹,自己一步步向前。從每一步都搖搖晃晃,到每一步都如履平地。
一群山雀被驚動,呼啦啦拍動翅膀,沖上云霄。幾只松鼠從樹枝上探出腦袋,看到那個曾經讓自己吃盡苦頭的身影又出現在了樹林中,嚇得“吱吱吱”慘叫幾聲,落荒而逃。孟小雨撿起顆松塔砸了過去,因為久病體虛,沒有命中目標。她笑著彎下腰撿第二顆松塔,低頭的瞬間,卻輕輕抽了幾下鼻子,“什么味道?你聞見了么?”
“好像,好像有人在燒東西!”張松齡也用力抽了幾下鼻子,將面孔迅速轉向樹林外朝陽的一處山坡,“在你爹的墳那邊,好像又有人來拜祭他了!是,好幾個人呢。要不要過去跟他們說幾句話?!”
孟大叔樂善好施,在村子里頭的人緣非常好。村民們雖然那天因為家園被毀遷怒于他們父女,但在看了周圍其他幾個村子的下場之后,也慢慢明白,即便沒有孟氏父女收留國軍傷兵這一檔子事情,恐怕龍泉寨早晚也得被鬼子給燒成白地。那群來自東洋的禽獸根本沒把中國人當人看,他們想進山殺人防火,有的是借口。他們甚至不用找借口,只要他們覺得這樣作孽能讓他們自己高興就行了。
明白了孟氏父女無辜,大部分善良老實的村民們,便開始后悔當日坐視孟小雨被大牛娘污蔑的行為。對于一個未婚姑娘家來說,名聲比性命還來得重要。一群看著她一點點長大的叔叔伯伯們,居然任由她被一個遠近聞名的潑婦欺負,回頭想想,大伙真對不起老孟山平素相待之義。所以,孟大叔下葬那天,幾乎所有村民都帶著幾分負疚的心情前來幫忙了。一些躲鬼子躲得比較遠,沒及時得到消息的,隨后幾天內也陸續趕了回來。或者在孟小雨床前放一點兒干糧,或者到孟大叔夫婦的墳頭旁燒幾疊冥紙。總之,做人不能無情無義,不能對孟獵戶墳塋和他的女兒置之不理。那樣,大伙過后想起來會一輩子心里都不安生。
孟小雨只是在父親葬禮的當天,強撐著出面答謝了鄰居們的善意。隨后便因為病情加重,再也沒有走出山洞。對前來拜祭父親的人,自然也沒精力和心情再當面致謝。但今天,她卻突然想去為父親盡一份女兒的義務,拉住張松齡的胳膊,低聲求肯:“要去。大哥,你扶我過去吧,我自己走得太慢!”
難得見到孟小雨開始想跟自己以外的人交談,張松齡當然不會阻攔。將孟小雨的一支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架著對方,緩緩朝孟大叔的墳塋走了過去。才走出樹林,他的腳步猛然頓了頓,帶得孟小雨也是一個趔趄……
“對不起!”張松齡趕緊將對方扶住,低聲致歉。
“怎么了?!”孟小雨茫然看著他,不明白平素一向沉穩的張大哥此刻因何而表現失常。“誰在那邊,我看不太清楚!”
“是大牛,他居然打了綁腿,身后還背了把大刀!”張松齡笑了笑,主動向孟小雨解釋,“那是游擊隊的標準打扮。那天跟鬼子打仗時,伍隊長和他手下的弟兄,都打著同樣的綁腿!”
游擊隊物資匱乏,發不起統一的軍裝。所以只能用一些特殊的方法,將自己與普通百姓區別開來。從腳踝處一直打到膝蓋的綁腿只是其中之一,還有幾項,張松齡其實也不確定,但用來辨別大牛此刻的身份,卻已經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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