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跌落馬下,看似棄馬而逃,卻是因為白狼河重新封凍得非常快,他單一個人在邊緣跑動時,不易跌落冰層。果然他向前跑,狄連忠一馬當先,直接踏馬冰河之上。
那灌滿了豬油的河面,僅表面一層薄冰,哪能容他一人一馬飛踏而上?頓時馬頭一栽,連人帶馬墜入河中。
他身后,有親衛收馬不住,也紛紛落水,也有未落水的,趕緊準備施救。但是冰窟里那么多人都在撲騰,一時之間哪里看得見狄連忠在哪里?
而正在這時候,一直埋伏在此的西靖兵士斜里殺出。狄連忠的親衛大吃一驚,黑暗中也看不清多少人,只以為中了敵方奸計,只得慌亂而逃。
任旋捂著右肩,季廣上前,大驚道:“將軍,你受傷了?!”
任旋其實并不痛,天太冷了,身子是木的。但是他心情不錯,說:“把這個大燕太尉給本將軍撈起來。”
靖軍答應一聲,忙著收網。其實這里為了怕狄連忠發現異常,埋兵也不過數百人。不過這時候大家搖施吶喊,對方又哪里敢戰?
不多時,漁網被收攏,狄連忠等人還在掙扎。火把盞起,任旋徐徐走到他面前,說:“狄太尉,久違了。想不到這么快,我們就又見面了。”
狄連忠睜大眼睛,努力了半天才看見是他。在再三確認自己落入靖軍之手后,他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昏死過去。
任旋命人把狄連忠等人捆了,搭回營中,回頭又看了一眼月黑風高的白狼河如果今日攻城的是那個人,她會怎么辦呢?
她會中這一招嗎?
應該不會吧。他這樣一想,突然又想到她逃走之后,獄中墻上留下的那張河道圖。難道她早就知道今日,自己會在這里遇上狄連忠?!
不,不可能。如果真是這樣,那也太可怕了!他突然很想回去,到那間關押過她的監牢里,重新再看一次那張河道圖。
天色將亮的時候,姜齊攻下梁州。然而還來不及歡慶,他就接到兵士來報:“將軍,太尉跌落白狼河,被西靖將領任旋抓走了!”
姜齊幾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燕軍攻梁州,當然有監視一河之隔的西靖。他抓住兵士胸前的衣襟,怒吼:“胡說什么?我們并沒有接到西靖增援的信號,太尉所處后方離白狼河有將近三十里之遙!他怎么會跌落白狼河,又落入靖人之手?!”
兵士嚇得雙唇直哆嗦,好半天才說:“將、將軍,這是真的!昨夜我們正在攻城,敵將任旋前來探營,被太尉發現,率兵追出。不料在白狼河上冰層開裂,突然墜入河中。親衛營救不及如今如今人已經被抓走了!”
姜齊攻城之后的喜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左蒼狼在他們戰敗之后,一將未折攻下小泉山,連占三道要塞。留給他們無遮無攔的北俞故土,幾乎一馬平川。然而首戰攻打一個小小的梁州,區區一個無終小國,無助無援,他們竟然被遠在河對岸,城池間隔八十里之遙的西靖俘虜了主帥!
這若是傳將出去,軍威何存?!顏面何在?!
可是沒有辦法不傳出去,他既然沒有辦法營救狄連忠,便只有飛書傳報慕容炎。這事如何瞞得住?
兩日之后,戰報傳回晉陽。慕容炎接在手里,反復查看,姜散宜彼時正在書房跟大司農及其屬官一起奏報新政事宜。聽見戰報傳回,他本是心中欣喜這一戰是必勝之戰。如果連這也會失敗,那真是毫無理由了。
可是看著慕容炎的神情,他突然開始忐忑。半晌,終于還是只有硬著頭皮問:“陛下,可是戰事有變嗎?”
慕容炎一個字沒說,迎面將戰報擲在他臉上。
姜散宜趕緊撿起來,定睛一看,心里簡直是叫苦不迭。
慕容炎冷冷地道:“丞相真是推薦得好人選,攻打小泉山,他兩戰敗北。如今北俞舊地幾乎是門戶洞開,他率軍十幾萬,攻一個守軍不足三萬的彈丸小城,最后竟然被一個相距八十里地的敵將俘虜!!簡直是一個笑柄!!”
姜散宜額頭全是冷汗,跪在地上都能感覺雙腿的顫抖。慕容炎緩緩靠近他,說:“這樣一個廢物,飯桶!你居然覺得憑他,可以替代孤的驃騎將軍?!嗯?!!”
姜散宜以額觸地:“陛下,微臣有罪!微臣原以為,狄連忠曾經戰績也能與溫府相提并論,乃智計出眾、胸有謀略之人!萬想不到他在家賦閑已久,一身本事皆已荒廢!如今竟是如此不堪大用,至令我大燕軍威受損,微臣該死!微臣罪該萬萬死!”
慕容炎說:“你是該死,一雙眼睛識人如此,要眼何用!”
姜散宜額上的汗珠砸在冰冷光潔的宮磚上,俯著身沒敢起來。還是旁邊的大司農說:“陛下請息怒,依微臣看,此次雖然太尉被俘”
慕容炎怒道:“這樣的飯桶,算哪門子太尉?!”
大司農一驚,忙說:“狄連忠雖然被俘,但是好在落入敵手的都是他的親兵,軍中并無將士傷亡。我軍畢竟仍然是攻下了梁州,姜大公子也一直英勇作戰。陛下只是卻了一個無用之人,倒也不值得帝王一怒。”
慕容炎哼了一聲,緩緩走到姜散宜面前,說:“你把爭權奪利的這點心思,也要好好往正途上放一放。不論是身為皇親國戚,還是一朝宰輔,終歸還是國之利益最重。”
姜散宜說:“陛下教誨,微臣一定謹記!”
慕容炎這才說:“退下吧,以后不要再讓孤聽到這個人的半點消息。”
當時,左蒼狼在南清宮,難得有點太陽,她命人將椅子搬到院中,自己坐在躺椅上曬太陽。
大冬天的,即便是有太陽,也還是冷的。薇薇拿了薄毯搭在她身上,可晴又給她蓋了狐貍毛的大衣那還是袁戲等人在外獵了沙狐,特意給她留的狐皮。
她縮在狐皮大衣里,臉蛋在絨絨柔毛之中,顯得尖而小,很是嬌俏。
慕容炎走進來的時候,左蒼狼沒有看見他。可晴和薇薇想要跪下行禮,他一豎手制止。王允昭使了個眼色,將人都帶了下去。慕容炎緩步走到左蒼狼身后,左蒼狼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說:“幫我揉揉,以前天天拉弓射箭不覺得,如今在這宮里呆了幾日,倒是酸疼起來。”
于是便有一雙手落在她肩膀,幫她按揉肩膀。左蒼狼說:“你這手,倒真不愧是做慣活計的,力道十足。”身后沒有人說話,她睜開眼睛,瞳孔中清晰地映出他偉岸英挺的身姿。
左蒼狼怔住,然后微微側身,避開他的觸碰,說:“陛下怎么來了?”
慕容炎說:“經過南清宮,突然想起你,進來看看。”
左蒼狼說:“微臣還以為,又是哪里惹惱了誰,陛下前來興師問罪呢。”
慕容炎無奈,說:“如今你躺我站,到底像是誰在興師問罪?”
左蒼狼于是準備站起身來,慕容炎抬手,攔住她,說:“躺著吧,便是無禮,也無禮這么多回了。”
左蒼狼便重新躺進大衣里,慕容炎緩緩俯身,仔細打量這件衣服,說:“這狐皮成色不錯,是誰送你的?”
左蒼狼說:“不管是誰,反正陛下是舍不得。”
慕容炎此時傾身,已是緩緩靠近了她,四目相對,他雙手撐著躺椅的扶手,看見她眸子里自己的影子。許久,他湊過去,眼看唇將落在她面頰,她偏過頭,避開。
慕容炎不悅,說:“怎么,這么多天了還沒消氣?”
左蒼狼冷笑,說:“是啊,陛下就是覺得,王后的孩子才是皇嗣,我的孩子就命如草芥,我只要氣幾天,便可以當作沒有此事。”
慕容炎沉聲說:“孤還沒有計較,你和其他男人做下這等丑事!你竟然還有臉自己提?”
左蒼狼猛然站起身來,哪怕明知眼前這個人心冷如冰,卻還是氣得渾身顫抖。縱然一腔憤怒,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怒至極處,眼睛先濕了。淚水流下來,她深吸一口氣,在氤氳水汽之中,直視他的眼睛。
他緩緩別過視線,許久之后,說:“從我們第一次開始,每一次我都命王允昭按時讓你服用避子湯。便是不想在時機未成熟的時候,出現什么意外。你生來重情,只怕是惹你傷心。等我知道你有了我的骨肉,我也曾欣喜若狂,我就在想無論如何,給你們母子一個名份。當時我的手觸到你的小腹,我感受到他的胎動,阿左,我至今仍膝下無子,難道我對他的感情,會比對你少嗎?”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字字情真意切,他說:“可是你居然背著我,跟別的男人廝混!你可有想過,我的心情?難道你要讓我日日夜夜面對這個孩子,時時刻刻疑神疑鬼,去憎恨那些與你談笑風生的男人嗎?!”
左蒼狼淚水如珍珠,一顆一顆滑落下來,說:“難道就只有海蘊他們說的話才是真的嗎?難道我的話就不值得你聽信嗎?這么多年,我對你這么多年”
她轉過身,回到殿中。身后腰身一緊,慕容炎伸手抱住了她,輕聲說:“阿左我不管過去如何,以后,好好地呆在我身邊,好不好?”
左蒼狼淚水如頃:“慕容炎,我不可能每一次都原諒你,每一次”
從此以后,我再不能無垢無瑕地深愛你。每一次看見你,我都只能想起那個沒有死在敵國,卻死在自己親生父親手里的孩子
你的每一縷微笑,每一個眼神,都沾染著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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