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似乎是山石從假山上滑落的聲音。
眾人下意識地聞聲望去,卻見假山陡峭,怪石嶙峋,并沒有什么異樣,都沒有在意,便又將目光集中在裴元歌身上。
唯獨太后心中一動,隱約察覺到什么,間或眼眸一瞥,往那方向望去,依然沒有動靜,正要以為是自己多疑,卻忽然看到假山后面閃出一張熟悉的臉,不是別人,正是張嬤嬤。張嬤嬤看著她,神色焦慮,正指著裴元歌,不住地打手勢,示意她將裴元歌扶起,好生加以撫慰,目光十分懇切著急。
張嬤嬤是太后自小就帶在身邊的,絕對的親信,既然她從假山群里走出來,說不定方才是聽到了些什么,才會說這樣的話。這么說起來……太后想著,心中猛地一突,忙擺出笑臉,親手扶起裴元歌,道:雖然說今天的事情的確有可疑,不過正如元歌丫頭所說,她在哀家身邊這么久,為人素來謹慎本分,從來不會做逾矩的事情,恐怕還是另有蹊蹺。元歌丫頭且起來,哀家總會查清楚的。
下之意,顯然已經相信了裴元歌。
裴元歌眼眸驟然而亮,看向太后的眼眸既感激又感動,一時間幾乎說不出話來。
眼看著太后已經開始懷疑裴元歌,葉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正自得意,沒想到異變突起,太后竟然轉瞬之間改了口風。別說葉國公夫人,就連比較沉得住氣的世子夫人都忍不住失聲道:太后娘娘,您可別聽了裴元歌的花巧語。眼下的事情,分明就是她和九殿下——
夠了!不等她說完,太后便打斷她的話語,不悅道,哀家說了,元歌丫頭的為人,哀家信得過。方才的事情,不過就是她在御花園中散心,無意中撞到了九殿下,不過上前請安問好罷了,都是正經的禮數,沒什么好說道的。不然,葉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方才也遇到九殿下,難不成也有什么逾矩之處?
三兩語,就將這件事定性,再不容許別人置喙。
好不容抓住了裴元歌的痛腳,又讓太后逮個正著,而且方才太后明明就疑心了,則呢么突然之間態度驟變?葉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實在無法甘心,忍不住開口道:太后娘娘,方才的事情您也看在眼里了,九殿下對裴元歌殷切關懷,還請了貴妃為她解圍,可見……
這般情急的態度,終于引起了太后的關注,眼眸微微瞇起。
葉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方才她們甚至繞過她,直接到假山群中找元歌,又一再將這件事往元歌和宇泓墨有私上誘導,這份心思未免太急切了些,似乎很想她重罰裴元歌,竟然這般不依不饒?難道說真如元歌方才所說,其實她們是因為廢后的事情還在記恨裴元歌,所以千方百計要除掉她為廢后報仇?
太后深思著,神色越來越難看,這幾十年來,為了葉氏她可謂嘔心瀝血,之前廢后的事情已經讓她心傷,好在廢后之后,葉氏的心思慢慢轉了過來,才漸漸捐棄前嫌,但是現在看來,葉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對廢后還有心思……也是,畢竟一個是親生女兒,一個是姑嫂,終究比她這把老骨頭要親近得多吧……
張嬤嬤示意她安撫裴元歌,顯然今日這事有蹊蹺,而葉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卻偏偏就看到元歌和宇泓墨在一起……太后眉宇緊蹙,開口問道:哀家倒是有件事想問問你們,你們是怎么知道墨兒和元歌丫頭相遇的?
葉國公夫人張口道:是我們入宮時湊巧看到的。
哦?入宮時湊巧看到的?居然會這么湊巧?在親信張嬤嬤出現后,太后原本有些混亂的思緒已經越來越清楚,緩緩問道,那哀家倒是奇怪了,不知道葉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這入宮的路途是怎么走的,居然能走到后花園,瞧見元歌丫頭?
葉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相顧失色,猛地低下頭,眼神四處飄散,思索對策。
因為時間緊急,害怕耽誤的時間太長,裴元歌和宇泓墨已經各自離開,拿不到最有力的證據,因此在太后問及她們是如何知道這件事時,就隨口說是入宮時不小心看到的。后來世子夫人雖然也想到這個漏洞,卻以為事實俱在,太后只會為裴元歌的事情震怒,根本不會有時間來思索這個問題,也沒有放在心上,現在被太后問起,頓時難以應對。
看著她們這般模樣,太后的神色更加難看起來。
顯然,葉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說是入宮湊巧看到是假話,若不是湊巧的話,那只能說是有意,也就是說,她們在萱暉宮,或者說在裴元歌身邊安插的有人,一直監視著元歌的行蹤,才能得到這么準確的消息。宮闈之中,她手底下的裴元歌,居然被葉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先得到消息……
太后越想越覺得后怕,額頭已經有了涔涔冷汗。
經過玉清的背叛,她對這種事情格外敏感,曾經重重地敲打過葉氏,沒想到葉氏非但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一方面接著她為葉氏出謀劃策,掌舵起航;一方面又記著廢后的仇,百般謀算她身邊的人……太后慢慢閉上了眼,心中憤怒已極,這個娘家,已經不能再深信了,必須防著她們,免得被她們賣掉還要幫她們數錢……
太后慢慢地謀劃著,再睜開眼時,神情卻是一片平靜,淡淡道:罷了罷了,原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偏巧被你們當成天大的事端來稟告,弄得哀家差點冤枉了元歌丫頭,既然沒事,那就算了。葉國公府夫人和世子夫人既然是來向哀家請安,現在安也請過了,就回府去吧!
葉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原本以為自此必定會受到重則,沒想到太后居然就這樣輕輕放過,頓時松了口氣,雖然還有不甘,卻也只能離開。
你這孩子,今天受委屈了,放心,哀家都記在心里!等她們離開后,太后撫摸著裴元歌的臉頰,柔聲道。
裴元歌微微咬唇,隨即抬起頭,凝視著太后,溫聲道:今日的事情,小女的確很受驚嚇,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太后還能相信小女的清白無辜,小女真的覺得……能知道太后對小女這般看重,就算受再大的委屈也都值得,畢竟,這天底下最難得就是人心。
太后聞,似乎也動了心腸,微微濕潤了眼睛,道:好孩子,哀家知道,你一直都是個好孩子!對了,既然貴妃傳召你去,于情于理,你都該過去應個場面。瞧你這臉上都是淚,發髻也有些蓬亂了,衣衫也染了塵土,快回霜月院去梳洗,然后去見貴妃吧!
是!裴元歌福了福身,轉身離開。
太后又打發了身邊的人,這時候張嬤嬤便從假山群中走出,來到太后面前伺候著。太后依然端坐在石凳上,身姿挺直,威嚴無限,但眼眸深處卻流露出些許疲憊,問道:說吧,你聽到了些什么?
回太后娘娘的話,奴婢是去安排事務,回來的路上正好瞧見裴四小姐,原本正想打招呼,卻沒想到裴四小姐身邊并沒有旁人服侍,而九殿下卻尾隨在她身后,身邊也沒有旁人。奴婢瞧著事有蹊蹺,就沒做聲,而是躲在一邊,聽到裴四小姐說,九殿下真是好手段,賽馬場上救了她,最近又偏偏與她偶遇,已經引起了太后娘娘的猜疑,究竟要到什么程度才算滿意?
原來,元歌這丫頭已經察覺到了。太后喃喃道。
也是,裴元歌素來聰慧,善于觀察人心,自己聽信葉國公夫人的話語,以為宇泓墨鐘情于她,想要借此除掉宇泓墨因此頻頻安排她和宇泓墨偶遇,又讓人一直監視著,被她察覺到也不奇怪。
宇泓墨怎么說?太后問道。
張嬤嬤躬身答道:九殿下說,裴元歌,你現在看似風光無限,卻有著一個致命的弱點,兩次退親,雖然說鎮國候府和壽昌伯府都有不是,但作為女子,你的清譽難免受損,已經是搖搖欲墜,只要再隨意出點事端,必定身敗名裂,而女子的清名偏偏最容易捕風捉影,栽贓陷害。你以為最近你與本殿下頻頻相遇,是本殿下在設計陷害你?傻瓜,八成是皇祖母的人安排的,別忘了,賽馬場上,本殿下可是舍命救了你,這種不符合本殿下性格的事情,落在有心人的眼里,會怎么想?
原來,宇泓墨這用的是反間計,想要借刀殺人!太后總算是解了心里的疑惑,憤憤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