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時,秦恬一條腿已經凍得僵硬了。
她穿的是這兒女性流行的長裙大衣,雖然她曾經很疑惑這兒的女性怎么在這兒寒冷的冬天憑長裙大衣還有絲襪不得關節炎的熬過去,可是真當穿久了,也就習慣了,卻沒想到脫下絲襪和穿著絲襪差別這么大。
又或者,有心理原因?
當然,在再慘也比不過亨利。
就連好久沒來酒店的桑塔嬸嬸也聞訊趕來,她看經理請來的醫生在治療,便跑到秦恬這,用酒精和生姜按摩她凍僵的腿,眼淚嘩嘩的流著:“我可憐的孩子們,怎么受這樣的罪啊,我們做錯什么了,我們做錯什么了啊。”
秦恬在極度緊張之后,忽的放松了,還坐在暖暖的爐火邊,身上有桑塔嬸嬸按摩后熱熱的感覺,不禁有些昏昏欲睡,她等了一會,還是沒等到亨利的情況,實在熬不過疲累交加,在桑塔嬸嬸的絮叨聲中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是在自己的閣樓里,熱熱的炭爐燒的旺旺的,小房間里溫暖如春,秦恬發了會呆,猛的坐起,草草穿上衣服就跑出去往員工宿舍趕,卻見原本屬于亨利的位置空空的,這才得知亨利已經被送回家了。
“命是保住了,可兩條腿都廢了……”安妮一見到秦恬就撲過來,抱住她哀痛的哭著,“醫生說再遲一點,說不定連命都保不住了,恬……嗚……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秦恬也哭了,她有太多的眼淚要流,緊張,悲傷:“只要留得命在,什么都有可能……”她緊緊的摟著安妮,“對不起,安妮,都怪我笨,我應該早一點去找板車,應該早一點……只要早那么一點點……一點點也好……嗚嗚……為什么我這么遲鈍,我到底在想什么?!”
一只手搭上秦恬的肩膀,是經理,他嚴肅道:“不,恬,你很勇敢,那個肉店老板跟我們說了,當時的情況他們都知道,是幾個路人遠遠看見的,他們說很多德國兵圍著你,你都一直堅持著,恬,你不應該自責,你應該為你的勇氣驕傲,即使是我,是在場的很多人,都無法做到像你這樣。”
“我當時什么都想不到,我真的很害怕。”
“但你一直沒有求饒,想想吧恬,你面對的甚至不是陸軍,是一群黨衛軍,那群邪惡的納粹,但你堅持下來了,面對他們,只要不求饒,即使保持沉默,也是一種抗爭!”經理有些激動,“恬,很多人都說我通敵,說我討好德國人,但是我知道,你不是這么想的,對嗎?”
秦恬遲疑的點點頭:“沒錯,你這是用另一個方式幫助波蘭人,你背上了罵名,可是更多的波蘭人有了安全和食物,我明白。”
“那么想想你的所為,你已經做了偉大的抗爭,亨利沒有死就是你最大的功績!無需自責,恬,外人說什么都無所謂,你自己可萬萬不能這么想,這是鉆牛角尖,相信我,亨利會感激你的,所有人都會。”
秦恬的眼淚不斷的流,卻忍不住微笑起來,她忽然發現,在這時代,她有了第三個必須感謝的人,首先是羅德夫人和莉娜,接著是哥哥,現在,是經理,這個胖胖的,彌勒佛一樣的波蘭人,背著通敵的罵名卻給所有酒店的工作人員以及接受幫助的平民撐起一把□□的人。
經理準許秦恬放三天假休息一下,于是第二天稍稍整理一下后,秦恬隨著安妮一起去看望亨利。
亨利原本是一個人住的,他的父母在蘇占區,所以桑塔嬸嬸把他接到了自己家里,夫婦兩人輪流照顧亨利,聽已經去看望過一次的經理描述,“就好像是當兒子一樣供著。”
安妮的心情很低落,秦恬也很糾結,因為不久前亨利還狡黠的求她幫著追安妮,明明郎有情妾有意,秦恬本來打算坐觀其成,卻沒想到發生這樣的變故,說實話,安妮要是選擇不和亨利挑明感情,另外找一個健康的丈夫結婚生子,秦恬一點意見也沒有,這是人之常情。
兩人沉默的走街串巷,時不時路過一些小店時買點吃的包著,一直到了桑塔嬸嬸家。
那是個老舊的公寓樓,走進去就感覺一陣昏暗,兩人找不到燈的開關,只能摸索著上了三樓,敲門,開門的是桑塔嬸嬸。
“哦我的兩個小可愛你們終于來了,我可等了好久,唯恐你們出事,來吧,大衣掛這,不用脫鞋,進來吧。”桑塔嬸嬸笑得很是開心,忙前忙后的幫兩人拿東西,然后帶著兩人進了亨利的房間。
一進入這個狹小的房間,似乎桑塔嬸嬸的笑聲就此被隔絕在外了,亨利的床正對著門對面的窗戶,他手里拿著一個相冊,卻呆呆的看著窗外。
安妮忽然瑟縮了,她拉著秦恬的手臂沒有再動,秦恬只能強笑著向前,努力不看亨利的下身,坐在床邊:“窗外看什么呢?”
亨利一怔,似乎驚醒了一半,看到秦恬,他僵硬的笑了笑,沒注意到身后的安妮,他略微嘶啞的道:“鴿子,剛才有鴿子飛過去。”
“……”秦恬發現她接不上話。
從小學語文,一談到鴿子就會有很多個象征,此刻一個不落的全出現在她腦海里,可是她一個都說不出來,每一個象征就像一把刀,說出來就會在亨利身上留一道傷,她干笑了一下,問:“感覺怎么樣?”
亨利搖搖頭:“除了疼,沒有別的。”
秦恬再次語塞,她是典型的二十一世紀獨生子女,不會安慰人也沒什么細膩的心思,某種方面講還木訥的可以,更何況面對這么悲慘的人,她更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只能求助的看看安妮。
安妮咬著下唇慢慢走過來,和亨利對上眼。
亨利的表情很麻木,他強笑了一下:“喲,安妮啊,你也來了。”
安妮點點頭,張張嘴,正當秦恬指望她說出些什么治愈系的話來時,只聽小姑娘忽然嗚哇一聲,撲上去抱著亨利嚎啕大哭起來。
秦恬和亨利都僵硬著。
過了一會,亨利抖動著嘴,似乎拼命忍著眼淚,伸手摟住了安妮,抬頭看著天花板。
秦恬緩緩站起,悄無聲息的走了出去。
桑塔嬸嬸正在廚房里忙碌,煎鍋上吱吱的燒著粉條肉腸,香氣彌漫。秦恬走過去問:“桑塔嬸嬸,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桑塔嬸嬸一楞,伸頭看看秦恬身后,問:“這么快?安妮呢?”
“我,我讓他們兩個單獨呆一會。”秦恬訥訥道,“我不知道說什么,我……”
“我懂,孩子,我明白。”桑塔嬸嬸嘆口氣,手里的菜鏟翻檢著肉腸,“亨利這孩子,哎,可惜了,多么朝氣蓬勃的孩子,早上還給我送新的采購單,下午就這樣了……我這樣的老婆子都承受不了,更何況他呢。”
“亨利以后……靠什么生活啊?”
“不知道。”桑塔嬸嬸搖頭,“我和我家那口子倒不在乎養個兒子,我們自己的兒子……不在了,我們很樂意養著他,可是,他不愿意……況且,現在有我們,可等我們兩個死了,他該怎么辦。”
“或許可以在我們能照顧到的時候,給他找個師傅,學點只需要手的手藝。”秦恬思索著,“比如,雕刻,木工什么的?”
“這我們也想過,只是這種時候,上哪找有這種閑工夫的手藝人啊。”
兩人一個燒菜,一個打下手,聊了半個多小時,把豐盛的午餐全放到桌上,桑塔嬸嬸宣布開飯。
安妮面色如常的出來,甚至還帶點微笑,她說了一下,就取了自己和亨利那份,進了房間。
秦恬和桑塔嬸嬸對視一眼,都不知道這是什么情況,但也不好去探聽,只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吃飯。
飯后,兩人準備回去了,秦恬再去看亨利,他的表情平靜,似乎剛見時的絕望和麻木退散了不少,不由贊嘆愛情真是個好東西,完美治愈系。
她來之前想到很多狗血劇情全都沒有發生,不由得有些鄙夷以前看到的那些狗血小說,yy的都是些什么劇情啊。
三天休息其實很快,感覺就是眼一閉,一睜,秦恬又要披掛上陣了。
這次貴賓區開了兩間房,一大早她就在那兒等著,必須隨叫隨到,完美服務。
昨天值班的康娜告訴她,這次的兩間房中,名為五月的是一個德國大富商和他的妻子,都是中年人,雖然有些趾高氣昂,但還算好說話。
對面的六月套間,卻是列根上校和他的新情人愛莎,一個波蘭落魄貴族小姐。
其實不用明說已經很清楚了,重點關注六月。
秦恬嚴陣以待。
早上七點的時候,胖胖的大富商走了,而那個壯壯的富商太太則高傲的訂了送餐服務,秦恬連著送了三趟,總結下來,這大姐一大早就吃了兩個藍莓派一個芝士蛋糕還有一個濃香培根以及一大杯咖啡。
好猛烈的胃口!
被這么一攪合,四點半就開始的秦恬有點輕松了起來,接下來只要關注著六月的門就行了。
一直到九點,還沒動靜。
秦恬感覺有點餓,從小口袋里掏出兩塊餅干,剛要塞進嘴里,就聽到有高跟鞋咚咚咚的聲音從一旁樓道傳來。
這大清早的還有人入住?而且不坐電梯,那腳步聲聽著還殺氣騰騰的。
秦恬連忙往樓道走去,迎面撞上一張畫著濃妝的臉,她沒分辨是誰,只是本能的攔上去道:“小姐請問……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