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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8、霸道將軍俏軍師(二十七)

    在嚴元衡震愕的目光下,時停云淡然道:“你二十歲了。納個側妃不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嗎。”

    見時停云如此平靜,嚴元衡也只好強作鎮靜:“你比我年歲還大些。你為何……”

    時停云摸到了一塊趁手的扁石,斜著在水面上打出一串水漂兒:“我跟你不一樣。”

    嚴元衡一頓,想到了時停云曾與他說過的心事,語塞。

    他偏過頭去,神色略黯。

    眼見氣氛僵持,時停云試著調和道:“不知那南疆公主相貌幾何。”

    嚴元衡木著臉:“……不知。”

    時停云索性轉談起公事來:“止戰之事商定后,蒼江附近的旗縣送了數百壇陳年老酒來,父親說,今夜主營將士,必成一醉。”

    嚴元衡:“嗯。”

    時停云笑:“左右你是不會飲的,與你說了,也就飽個耳福。”

    嚴元衡:“……嗯。”

    時停云從不介意嚴元衡的單字應答,他從小就心重,之所以沉默,不外乎是在想事,或是在傾聽。

    時停云正欲再,嚴元衡竟搶先開了口。

    “我不會娶她。”嚴元衡悶頭道,“我不愿娶我不認識的人。”

    “那可完了。”時停云笑,“望城的大家之女許多都養在深閨。那幾個咱們眼熟的、愛寫詩愛打球的未嫁之女,哪個不是沖著元昭去的?”

    他看向不遠處大戰群鵝的嚴元昭,笑嘻嘻道:“……若我生作女子,也愛元昭。深閨女子多不愛他,覺得他輕浮,但與他玩些時日便知,元昭性情有趣,懂得進退,地位穩固,又求一心之人,囫圇也能算是個良配。”

    嚴元衡垂頭,連“嗯”一下、虛應故事的意興都沒有了。

    時停云像是想起來了什么,興致盎然地“嗯?”了一聲,繼續道:“元衡,你說的是邱相之女邱穎?從小你們便見過,雖說她在女學,但與咱們也算是有同窗之誼的,地位、年齡都相當……想必就是她了罷。”

    嚴元衡赴邊之前早有此推想,但被時停云說破,還是以玩笑的口吻說破,叫他簡直如火燒似的難受。

    他的聲音沉了下去:“我向來不知,我向來不知,素常有這般憐香惜玉,對望城女眷如數家珍。”

    時停云:“這不是為你相看嗎?”

    嚴元衡賭氣似的:“南疆公主,邱相之女,我一個也不要。”

    時停云:“那你要什么?”

    嚴元衡:“我……”

    他停了下來。

    嚴元衡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的眼圈微微發著熱,垂下眼睫,想到他仍在別宮中清苦度日的母親,想到他的壯志宏圖——每個皇子都暗暗有過的那種壯志宏圖。

    嚴元衡本就受皇帝青眼,年紀這么大了,仍未出宮建府,留在宮內教養,而經過這近一年的鎮南關之役,他一劍斬下帕沙頭顱,立下戰功,更是站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任何一名皇子,都難以再望他項背。

    他該與邱相之女結親。那是一品千金,又有父王默許,與自己應是最相配的,再納南疆公主,轉年,就該有活蹦亂跳的孩兒了。

    父親有期許,母親更盼自己登上九霄尊位,以及一生的壯懷,家國之夢。

    這些東西確然重若千鈞,但與素常相較……

    ……可為何又要與素常相較?

    他嚴元衡,究竟把從小一同長大的摯友當做什么?

    素常在等著自己的回應,他卻在幻想與他在邊陲之地的軍營內共度一生?

    嚴元衡舌尖漸漸酸澀。

    這幾日,他理著自己的心事,卻到現在才在一個從未謀面、一個都忘了長什么模樣的女子刺激下,恍然意識到,自己對素常的情愫,仿佛不大對勁。

    不過,又能如何呢。

    他身為皇子,能公開娶時停云為妻子嗎?能給時停云一生一世只得一人的白首之約嗎?

    在這一點上,他比六皇兄還不如啊。

    時家幾世清譽,時停云若是和自己有了私情,那必落得一個清譽盡毀的下場。百世之后,世人再提到時停云,不會其功勛,只會為一個少將軍與皇子的私情而津津樂道,談他的相貌,談他的“媚上之術”。

    但若是不公開,難道要他一世活在陰私之下?

    嚴元衡的心和眼睛,都被江風吹冷了。

    時停云見他沉默良久,又問:“敢問十三皇子,想要什么呢?”

    嚴元衡垂目半晌,抬起頭來,望向天上。

    時停云順著他目光看去,只見長云如鱗,行進隨風,千形萬象,競還空境。

    他說:“還記得我們小時候背過的詩嗎。”

    “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

    時停云:“是。陶弘景的詩。”

    嚴元衡叫他:“時停云。”

    時停云抬眼。

    嚴元衡:“我只是在想,世上人有萬萬千千,我不是那個值得行云停留之人。”

    時停云還未回神,嚴元衡便起了身,行了一禮,轉身而去。

    他每走一步,心口都絞得發痛。

    或許,等到停云找到意中人的那一日,自己的心也會跟著死在那一日。

    嚴元衡越走越快,同時伸手入懷,摸出了那雕著月桂的酒壺,抱在胸前。

    那是時停云的,在親口飲過后,他便將酒壺信手丟給小兵,忘了索回。

    嚴元衡本想讓時停云來找自己討要,可是一放就到了今日。

    他也不知今日隨身攜帶這酒壺來尋時停云,究竟是作了何種打算。

    不過也沒能送出去,想這些又有何意義。

    ……他連個酒壺都送不出去。

    抱著酒壺,嚴元衡陷入深重的自我厭惡。

    ——他的逃避,說到底與那些猜測無關。

    時停云或許根本不喜歡他。

    若停云當真心悅于他,他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嚴元衡一路快步逃回營中,入了營帳,坐在榻側,取出酒壺,在掌心細細摩挲一會兒,竟不知是從哪里來的勇氣,握緊酒壺,揭開掛著銀褡褳的酒壺蓋,閉上眼,對著壺嘴一氣灌了下去。

    他養的兩只小黑龜似有所感,從小池子里浮出了兩只圓溜溜的小腦袋,打量他一陣,又咕嚕嚕地爬回了池中。

    時停云望著嚴元衡的背影,一時無。

    在他沉思時,嚴元昭竟然一身鵝毛地回來了,手里提著一只大鵝的脖頸,布滿尖牙的喙和雙掌被他用腰帶綁起。

    ……還真被他捉了一只回來。

    嚴元昭一頭長發已亂,索性解放了披散在肩頭:“區區一只鵝而已,你以為你六爺抓不回來?”

    時停云:“說好的不是兩只?”

    嚴元昭啐他:“去你大爺,你說得輕松,你去抓兩只。”

    時停云大笑。

    嚴元昭把五花大綁的鵝一放,又開始泛壞水:“等我回去,就在后院養一群鵝,再騙錦柔叫她去抓鵝。”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我得陪著她。不然她得被咬哭。”

    時停云擦去眼角笑出的淚花,想,果不其然。

    這大概便是嚴元昭的愛了。

    元昭看著浪蕩,心中卻向往著安定。

    他又見過錦柔,知道她也非是俗氣女子,與元昭處一處就能處出感情。

    但就不知元昭何時能認清自己的心意了。

    嚴元昭和時停云一道摘起身上的鵝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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