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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4、謝問

    張嵐點了點頭,指著弟弟補充道:“他六只傀全放了,那東西也攪不上來,穩穩扎在里面。”

    張雅臨抹了一把臉,不知道更想謝謝她還是希望她別說了。

    他噎了半天,咕噥道:“布陣的畢竟是張婉。”

    一個差點能成家主的女人,怎么著也不至于明顯輸他們一頭。

    “我來試試。”卜寧走過來,半跪在旋渦邊,俯身聽著地底的聲音。

    那是陣音,精通陣法到一定程度的人,可以單憑陣音聽出整個陣的布局。再要破起來就容易得多,可以直切關鍵。

    卜寧聽了很久,說:“難怪……”

    “難怪什么?”聞時問。

    “難怪傀術震不開。”卜寧撐著地直起身,說:“陣倒是不難解,只是底下的東西難拿。它其實跟這陣無關,是布陣人留的信。”

    聞時:“哪種信?”

    卜寧指了指自己:“同我差不多,靈相上抽了一點出來。”

    只不過他為了供整個封山大陣,分了一半靈相出來。常人留信,只需要一小部分,留下的信也只有特定的人能開。

    張雅臨和張嵐顯然也是懂的,他們退避開來:“要是信的話,真有點麻煩。上哪知道是留給誰的呢?我們豈不是……”

    “瞎子摸象”幾個字還沒出口,他們就看見謝問從一旁的樹上折了三根枯枝。

    他輕輕拍了拍聞時的肩,將聞時攏到背后。而后提著袖擺,在聞時原本站著的地方將那三根枯枝依次插進土里。

    接著,他干枯瘦長的手朝地面重重一摁——

    剎那間,風云變色。

    土地從他手掌之下蜿蜒出成百上千條裂縫。瞬息之下,猶如綻開的千傾巨蓮,瓣與瓣之間是駭人的深淵。

    無數黑霧從深淵之下騰然而起,直沖云霄。

    接著是細細索索的攀爬聲,仿佛萬蟲出洞。

    黑霧涌動交融,眾人在不同的地塊上一邊避讓、一邊警惕地尋找攀爬聲的來處。

    下一刻,他們終于看清。

    那是數不清的惠姑,抻著蜘蛛一般的手腳,扭動著脖頸,從地底往上竄爬。

    僅僅是一瞬間,就竄到了分崩的土地之上。

    我日!

    張嵐隱約聽到弟弟爆了粗,兩人拉直了傀線、捏著符紙,對著那群污穢之地爬出來的怪物。

    “不是信么?”聞時繃著臉,索性轉身背抵著謝問,十指長線一拽,沉聲問了一句。

    “別緊張,是信。”謝問說話的時候,嗓音從抵貼的背上傳來,在胸口里低低共鳴。

    聞時怔然轉頭,看到了一個女人朦朧的身影。

    她像卜寧的陣靈一樣,即便站在地上,腳底也是虛的。

    雖然從未見過,但聞時一眼就知道……

    這是張婉。

    凡人以靈相入輪回,每一世都會變一番模樣。除了嗅覺極為靈敏的靈物,常人根本覺察不出誰和誰之間的淵源。

    只在極為偶爾的剎那,有幾分似曾相識的感覺。

    張婉跟柳莊的那位籠主之間隔了數場輪回,模樣大相徑庭。跟塵不到的生母,又不知差了幾般。

    但她看過來的目光復雜難,又好像她哪一世都記得似的。

    她對謝問說:“我終于……見到你了。”

    張碧靈的信里說,張婉到了天津的第二年就有了兒子。到對方成年,她不慎撞進一座籠的死地,從此再沒出來。

    但她卻對謝問說:我終于見到你了……

    就好像她其實清楚地知道,她養了18年的人其實是一具流連于世的軀殼。

    黑霧纏繞四周,像一層虛妄的阻隔。仿佛除了謝問以及站在謝問身邊的聞時,無人能穿過濃霧看到她。

    謝問靜了很久,說:“你記得我?”

    他沒有用“認識”,而是用“記得”。

    張婉笑了起來,“本來不該記得的,后來因為一些……不知是好還是壞的機緣巧合,想起來了。”

    想起好久好久以前,錢塘有個姓謝的人家,朱門大戶、幾代官宦。

    屋前是曲水明堂,后面是深宅大院,院里有湖塘錦鯉、佳木良草,紅木回廊繞著假山壽石,興盛雅致。

    想起謝家的小公子芝蘭玉樹,磊落通透,誰見了都移不開眼,開口便是一頓盛贊,說他君子雅量、休休有容,少時便卓爾不群,日后必然能成大器、光耀門楣,一生順遂。

    那個小公子,是她兒子。

    從父姓謝,單名一個問字。

    問,遺也。上天之饋贈。

    她以為這份饋贈能伴數十年,到她老了,到她故去。

    誰想,一個走街串巷的算命瞎子說,小公子處處都好,就是命不好。天煞孤星,親緣絕斷。

    瞎子說這話的時候毫不避諱,就當著小公子的面。

    對方毫不在意,一笑置之,客客氣氣地給了瞎子一點銀錢。

    瞎子后來再無蹤跡,謝家卻真的開始江河日下。

    她是第一個走的。

    病入膏肓、沉疴難醫,走的那年,謝問尚在年少。

    好在身邊有個看著他長大的老仆,能照顧幾分。但她還是放心不下、戀戀不舍。那段時間她總徘徊于謝家里外,日子久了,居然慢慢忘了自己已經不在了,仿佛日子一切如舊,只是家里人不太搭理她而已。

    她眼睜睜看著謝家一日比一日敗落,最終一紙狀令,上上下下百余口人皆被誅盡。偏偏謝問陰差陽錯,死里逃生。還真應了那句天煞孤星、親緣絕斷。

    那個曾經芝蘭玉樹的公子后來病了一大場,囚困與生死之間,久久不醒。

    某一日,她徘徊于病榻邊時,不小心被拉入了一個地方。

    在那里,謝家依然是朱門大戶,人丁興旺。池子里游魚戲水,庭院邊雨打枇杷。她看見久臥病榻的謝問披著罩衣,倚坐在回廊上,笑著跟身邊的老仆說話,手指捻了魚食,拋灑入湖。

    那時候她不明白。

    要是現在,她一看就能知道。

    那是一個籠。

    籠主叫謝問。

    后世無人知曉,判官祖師爺解的第一個籠,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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