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生關系很好,直到有一天,妮妮告訴孔鐘靈,她談戀愛了。
孔鐘靈沒有見過閨蜜的男朋友,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誰,只是從好朋友的口中,得知他是一個很優秀的青年。
她很為閨蜜覺得高興。”
“戀愛之后,妮妮變了很多。
從來不染發的她,去燙了個淡紅色的微卷發。
并將原本珍愛的長發,剪到了過肩的長度。
她以前不愛吃糖,但是慢慢,包里多了一種橙子味的水果糖。
她開始喜歡看詩集、看報紙,喜歡聽古典樂,哪怕她從來沒有了解過。
除此之外,她還開始學習曾經很討厭的烹飪,連穿衣的風格都變得成熟職場起來。
孔鐘靈漸漸覺得她很奇怪,仿佛完全變了一個人,愛好、習慣,都在對著另外一半進行妥協,這樣的愛情太卑微了。
她就想見見自己這個閨蜜的男朋友。”
李凌松聽到這里,似有所感地問了一句:“她是不是我的學生?”
背景錄音里的女聲停頓了一下,那道輕柔的嗓音,終于給他帶來些許的熟悉感。
可惜李凌松對聲音并不敏感,腦海中冒出的,能與之對應的人,足有十幾個。
何川舟沒有馬上回答,接著用那種平坦的語氣,把筆記里的內容念完。
“孔鐘靈最后沒有見到對方,但是妮妮也察覺出異常,她覺得自己被控制了,于是,她聽從孔鐘靈的建議,狠狠心跟那個男人分了手,又找了一個新的男朋友……然而這不是結束。
沒過多久,妮妮自殺了。”
李凌松對這個結局毫不意外。
何川舟大費周章地拉他過來,總不是為了讓他聽一些年輕人的愛情歷程。
何川舟合上筆記本,手蓋在封面上,終于抬頭看向了李凌松。
“孔鐘靈很難過,她想不明白妮妮自殺的原因,于是她開始調查。
畢竟死亡原因是自殺,她本來以為查不出什么,只是想找到妮妮的前男友。
結果,在排查妮妮的社交關系的時候,她偶然發現了另外一個自殺死亡的女生。
她去見了對方的家屬,發現兩人的經歷異常相似。
在生前的某段時間,這兩個女生,甚至連長相、發型、喜好、行為,都一模一樣。
那個女生的自殺時間,比妮妮要早一年多。
你覺得這會是巧合嗎?”
李凌松緩緩搖頭,而后問道:“你想說這個發現,代表著什么呢?”
何川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李凌松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哪怕是現在,他都沒有流露出任何負面的情緒。
難怪連穹蒼都那么抗拒出現在他面前。
他很溫和、很慈祥、很善意。
同時也異常冰冷。
“妮妮會跟對方有聯系,是因為她們都認識你。
妮妮是你的學生,那個女生,是你的調查對象。
妮妮在幫你做實驗記錄的時候,加上了她的好友。”
李凌松預料到后面的對話,開始沉默。
何川舟從筆記本下面,抽出兩張壓著的照片。
她垂眸凝視著那兩位女士的面龐,認真比對她們二人的五官,片刻后發出一聲感慨:“真的很像。”
她拿起照片,踱步過去,將它們并排擺到李凌松的面前,問道:“像嗎?”
李凌松掃過那兩張帶著青春氣息的臉龐,未做評價。
何川舟觀察著他的反應,又回去抽出三張照片,捏在手里,一張張鋪到他的桌子上。
一張是韓笑年輕時在網上留下的自拍。
一張是田兆華出事前后,公安機關為了調查人物關系,所留下的檔案照片。
而最后一張,是韓笑前段時間大鬧三夭時的監控截圖。
幾張照片上的人物風格截然不同。
第二張照片里的韓笑,與前兩位女生有著相似的裝扮。
因為她的年紀更大,那種成熟風格下的她,看起來更加自然。
何川舟彎下腰,一只手肘撐在桌子上,另外一只手從幾張照片上滑過。
“妮妮的眼睛、韓笑的臉型,還有這個女生,她笑起來時候的嘴角,都很像一個人,你說是嗎?”
李凌松喉結滾動了下。
何川舟最后從西裝里側的口袋里,摸出一張照片。
她翻轉了下,放到桌子另外一邊。
上面是薛女士年輕時的模樣。
同樣的淡紅色微卷發,同樣的妝容,同樣的穿衣風格。
她看起來比三人要更削瘦一點,眉目間也更平和一點。
但明眼人只要一眼,就能發現她們之間的相似。
那種相似里有刻意安排的細節,正是因此,才讓人覺得更加恐怖。
那是誘導,是控制,是預謀。
“說實話,發現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們都嚇了一跳。
我還以為是現代版的陸振華,但里面有點奇怪。”
何川舟說,“人類的心理防御其實很脆弱。
所以,心理學的力量,對一個意志力薄弱的人來說,到底有多大?
如果是您,李教授,您覺得,心理學能作為一種兵不血刃的新兵器嗎?”
何川舟盯著李凌松鏡片后的眼睛,試圖看穿他的內心。
然而在社會上滾打了那么多年,見過無數形形色色人群的心理學教授,早已習慣了波瀾不驚。
直到何川舟最后一個話音落下,李凌松依舊保持著平靜。
他微微垂下睫毛,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的表現。
何川舟又問了一遍:“李教授,你沒有什么想解釋的嗎?”
李凌松吸了一口氣,溫和地說:“對于這種事情,我覺得不需要解釋。”
何川舟一哂:“是啊。
因為能殺的都殺了對嗎?
所有的證人。”
李凌松抬起頭。
在何川舟以為他要辯駁的時候,他突然說道:“這些人,我的確都認識。
聽起來也很有道理。”
何川舟皺眉。
李凌松淡淡道:“你們說得沒錯。”
何川舟臉上驚訝的神色幾乎掩飾不住,一直安靜地做記錄的警員也失態地停下了動作。
李凌松今天第一次笑了出來,讓人看不出真假。
他說:“怎么了?
你們找我過來,不就是想讓我承認嗎?
我的確對她們做過心理研究。”
何川舟問:“然后呢?”
李凌松:“然后就跟你們想的一樣,誘導她們,完成我的實驗。”
幾人沒有絲毫的高興,只覺得無比的詭異。
警員按下錄音的暫停鍵,房間徹底安靜了。
何川舟默默走回自己的座位,李凌松低沉地開口:“是因為我沒有像普通嫌犯一樣反駁、抗辯、瘋狂、絕望,讓你們覺得很意外嗎?
我只是覺得那樣做沒有意義,我沒有什么需要宣泄的情緒。”
何川舟問:“為什么?”
“為什么?”
李凌松思考了下,很現實地回答說,“我已經這個年紀了,承不承認有什么關系?
我做了一輩子的社會心理學研究,卻還沒有研究過自己。
我想,我可以坦然地接受生活中發生的任何事情。”
國內沒有教唆犯罪相關的法律規定,但如果性質惡劣的,法官會以從犯或殺人的罪名進行判決。
而七十五周歲以上的老人,可以從輕處罰。
李凌松就算進去,也坐不了幾年牢。
或許只有幾年,或許還是緩刑。
他的確沒有什么好畏懼的。
他損失最慘重的,頂多就是自己累積多年的聲譽。
何川舟冷硬地問道:“為什么?”
李凌松好脾氣地問:“你的這個為什么,又是指什么?”
“為什么要這樣做?”
何川舟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如果你真的那么愛你的前妻,你為什么要跟她離婚?
她還沒有死,你為什么要尋找她的替代品?
她住在醫院,不見你平時有多關心她。”
李凌松像對待自己學生一樣,詳盡地向她解釋:“不是什么替代品,她是我第一個認真研究過的目標,所以我選定她作為我的范本。
也沒什么特別的理由,我只是想觀察不同人的反應而已。
其他目標,也是這樣。
你說的沒錯,心理誘導的確是一種新兵器。”
這次換成了何川舟無法語。
“我就是這種沒有感情的人。
我跟她結婚只是因為合適,想要融入社會,顯得不那么特別。
不是因為愛情。
所以最后我們離婚了。”
李凌松反問道,“你們不是早就猜到了嗎?”
何川舟聽著他風輕云淡的語氣,內心再難平復。
她的手按在桌子上,指尖不停地輕顫。
“那你的實驗成功了嗎?”
李凌松說:“實驗沒有成功或者不成功。
他們所有的表現,都是一種數據。”
何川舟直覺他在說謊,只是他的謊編制得特別完善。
她抓著僅有的一個漏洞,追問道:“那么,為什么你當初逼死了那兩個人,卻唯獨放過了韓笑?”
她大聲地質問:“為什么你當時放過了韓笑!”
李凌松的表情與她呈現鮮明的對比,他鎮定地說:“不是我放過她,每個人的承受能力不一樣。
她還有一個女兒,她比我想象得要堅強,脫離了我的掌控。”
何川舟冷笑著道:“是嗎?”
李凌松點頭,摘掉自己的眼鏡,擺在桌上。
隨后端起桌上那杯已經涼掉了的水。
“你可以不相信,但確實都是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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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奇夢想打電話告知何川舟這邊的進展,然而在拿起手機的時候,遲疑了下。
他再次看向對面的朱彥合。
后者正仰頭望著天花板,仿佛一個了無生趣、靜候死亡的人。
不是仿佛,他的確是。
謝奇夢叫道:“朱彥合。”
朱彥合神色稍動,轉過頭看向他。
謝奇夢:“你說的是真話嗎?”
朱彥合沉沉幾個呼吸,最后露出個滿是惡趣味的笑容。
“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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