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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一(十八)

    徐平生后悔救他了,不如叫他跌個狠的,省得他還有嘴說話。

    不過,若魔道都是卅四這樣無心作亂的人,那倒也不賴。

    據徐平生所知,在魔道的新任尊主之爭中,接連在卅羅與廿載手下為徒的六云鶴得了魔道尊主之位,然而,曠日持久的內斗已將他手中原有勢力削弱大半,那兩名公子被驅出魔道總壇,據說已擯棄前嫌、結成聯盟,策劃反攻,惹得六云鶴焦頭爛額。

    因為行之的婚事,六云鶴總算是尋到了與四門交好的時機。他于半月前親自登門,贈了重禮,畢恭畢敬,小心翼翼,只求四門不趁其式微,動手剿魔。

    清靜君親自將禮物過目一遍,確認并無什么異常之物后,收入庫中,并與其約定,四門與魔道的和平盟約將繼續維持下去,然而魔道若有不臣之心,四門隨時可將其剿除,勿謂之不預。

    六云鶴汗出如漿,連連稱是,以卑躬屈膝為魔道求了一個短暫的太平,然而,虎視于他的兩位公子仍是他心腹大患。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怕是無心干涉四門之事了。

    在這由岳無塵一手鋪就的太平世間,徐行之的婚儀正式開始。

    徐行之與孟重光均是風陵山人,還早就居于一殿之中,若是就地接出,舉辦婚儀,未免太過草率。

    經過商議,孟重光答應提前住入風陵山下小鎮,等婚儀那日再被接上山來,其身份等同于新嫁娘。

    若是尋常男子,被要求按照女子應循之禮“嫁出”,心中難免會介懷,然而孟重光自不會在意這等小事。

    他要與其共度一生的是徐行之,只要師兄高興,旁人的議論都是穿耳而過的風,根本不值當在他心上停留片刻。

    六月初八,宜嫁娶。

    自清晨起,充當儐相的周北南與曲馳便守在門口迎客接待,卅羅擔任禮官,唱念四門贈來的賀禮名稱,并一一致謝。

    禮單一樣樣送報過來,卅羅一張嘴從白日至黃昏,就沒有停歇過片刻。

    待滿堂賓客坐定,口干舌燥的卅羅自一方玉匣中捧出清靜君的禮單,看到那熟悉的清秀字跡,躁郁的內心才稍稍平靜下來。

    然而,當他將禮單自匣中完全抖出,眼前頓時一黑,頭皮都炸開了。

    在座之人均發出了一聲驚呼。

    ——厚厚一本禮單,從高臺上垂下,直落地面,上面密密麻麻,俱是清靜君的字跡。

    在眾家弟子嫉妒得發綠的目光中,卅羅狠吞一口口水,自最頂端開始念起。

    整整一本禮單,卅羅念足了半個時辰。

    起初大家每聽一樣寶物的名稱,都會驚詫到議論紛紛,聽到后來,一個個都露出了麻木之色,滿心只剩下一個念頭:

    ……清靜君是真心疼愛徐師兄啊。

    禮單宣讀完畢,卅羅一把天生帶著矜貴華麗之色的嗓子已啞了大半。他勉強清上一清,方才宣布,典儀正式開始。

    鐘鼓鳴起新樂,三套編鐘彼此應和,奏出韻意悠長的吉慶古音。徐行之與孟重光二人均著正紅燙金的新郎服飾,自門外跨過火盆,相攜而入。

    兩人面上帶笑,一人俊美無儔,一人貌若楚女,一人瀟灑恣意,一人艷麗無雙。

    見此情狀,哪怕是對二人結合微詞頗多的溫雪塵,亦有些心潮翻涌,與眾人一樣,腦海中齊齊閃出四個字:天生一對。

    自入山門起,徐行之便覺腳下有些異樣,鼻翼間淺香悠然,他目光一垂,大為驚駭。

    ——初始看去,二人腳下的不過是一片紅色地毯,但細細一看,那遍灑的竟是厚厚一層藏紅花細蕊,以此天然寶物覆地,價值起碼需得百萬兩之巨,做到了真正的寸步寸金。

    二人走過的一路,安植在道路兩側、以靈力滋養的花苞叢叢綻開了來,步步生彩,繁花相送,美得令人屏息,無數女弟子單看著這一幕,就已是熱淚盈眶。

    徐行之眼眶微熱,看向遠處高臺上為其證婚的岳無塵。

    岳無塵唇角輕揚,神態溫柔慈和得像是看見孩子成婚的父親。

    在岳無塵面前,二人執手站定。

    徐行之低聲喚:“……師父。”

    “好。”岳無塵的聲音隱隱顫抖,“很好。”

    ——這樣就很好。我的孩子,我的徒兒,我的行之,幸福安康,與天地同壽,與愛人執手,赤繩系定,白頭永偕。

    “一拜天地,求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二拜君長,求木桃瓊瑤,永以為好。”

    “佳兒相拜,求之子于歸,宜室宜家。”

    聲聲祝詞,莫不真心。

    徐行之一轉頭,他的朋友、親人均在身旁目能所及之處。徐平生、周北南、曲馳、周弦、陸御九,所有人都在望著他真心微笑,就連溫雪塵與九枝燈,萬年平直的唇角也都勾起了一線笑影。

    徐行之右手用力,執緊了身邊人的手掌,而孟重光默不作聲地回應給他的,同樣是越握越緊的手掌。

    男子成婚,有些“早生貴子”的吉利話是不便說的,因而繁瑣禮儀也順之省下了不少。

    正禮既遂,眾人便開始了無節制地痛飲狂歡,待入夜后,漫天煙花又將被夜色淹沒的風陵變成了一處火樹銀花、燦金流光的不夜天。

    徐行之是海量之人,以周北南為首的人自是不會放過灌他的好時機,但都不至于讓他醉到不能行房。在把徐行之鬧到六七分醉時,一隊人簇擁著他回到已修飾一新的殿宇間,在院里鬧了一陣,便各自散了去。

    ……畢竟大家沒鬧過男子與男子的新房,怕把握不好,賓主均會尷尬,索性在曲馳和溫雪塵的帶領下,乖乖撤退。

    酒力有些上涌,徐行之將領口扯開了些,推開門去,發現早已按新嫁娘禮節送回房中的孟重光,竟已換了一身衣裳。

    孟重光鳳冠霞帔,朱色盈口,貼身朱衣描畫出不及一握的溫軟腰身,云墨也似的長發散落于枕榻之間。

    他趴伏在床上,極媚極輕地一笑:“我自己添置的。師兄可喜歡?”

    徐行之喉間極重地響了一聲。

    ……重光……

    此人與他自小待在一處,不知何時,他漸漸習慣了此人的存在,并被他一步步融入生命,直至驚覺時,孟重光已變為他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無波無瀾,卻又順理成章,不需什么風波考驗,不需什么生死與共,中意了,心動了,發現離不開了,于是便在一起了。

    他一生愛過的第一人,便是執手一生的人,何其美好。

    徐行之這類瀟灑行吟、無拘無束之人,有個統一的弱點,他們關愛蒼生,體恤人情,所以反倒不大能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喜歡。

    然而他發現,自己看見這樣的孟重光,心在跳,血在燒,控制不住地想親一親,抱一抱。

    這大概就算是真的喜歡了吧。

    徐行之走到床前,將手指擱放到孟重光的脖子上,挑著最能讓他舒服的幾個點,緩緩按摩起來。

    果真,孟重光小貓似的仰起脖頸,把對普天下人來說最脆弱的地方毫無保留地袒露給徐行之,喉結微微滾動,任他撫揉拿捏。

    徐行之朝那白皙上揚的脖頸親去,聲音隱隱抖著,竟是難得地緊張了:“……重光,我會盡量輕一些,你別怕。”

    孟重光抬起手來,勾一勾徐行之的眼尾淚痣,有所指地笑道:“……師兄,我不怕你,你也不要怕我。”

    未等徐行之想明白這話的關竅,孟重光便猛然一牽他的衣帶,兩人吻在一處,像兩團侵略之火,交燃在了一處。

    然而,在一刻鐘后,一聲驚懼的喊聲自殿內傳來:“……姓孟的!姓孟的……嗯——你要做什么?!……我——”

    接下來的話,被一道靈陣封在其內,再難傳出。

    是夜,岳無塵時隔十數年,第一次嘗到了酩酊大醉的滋味兒。

    他喝得站立不穩,拉著扶搖君口口聲聲地喚“行之別走”,“師父錯了”,惹得扶搖君哭笑不得,半攬著他的腰,招呼一旁的卅羅道:“羅十三,快來照看照看你師父。”

    卅羅自是求之不得,將虛著眼睛的岳無塵接入懷里,輕聲哄道:“師父,回青竹殿去。你醉了。”

    岳無塵一雙下垂眼浮著一層惹人心憐的淺淚,小聲道:“我沒醉。我再也不喝醉了。”

    卅羅心弦幾乎要被此人撩出一首小曲兒來,聲音愈發柔和:“好,師父沒醉。天色已晚,徒兒送師父回去安置,可好?”

    岳無塵乖乖地一點頭:“嗯。”隨即將頭抵在青年懷間,不再動彈。

    ……總算乖了。

    卅羅把岳無塵扶起,直到遠人的地方,才把那東倒西歪的人一把打橫抱起,回到青竹殿內,置放在軟榻之上,打來熱水,蘸著洗凈足心手心,又泡了濃濃一壺釅茶,好為他解酒。

    在等待茶涼時,卅羅在榻側坐下。

    岳無塵睡得不很安寧,被酒意燒得輾轉不已,眉心淺擰,喃喃囈語,看神情幾乎有些痛苦,好像是魘住了。

    看見這樣的岳無塵,卅羅漸漸生出了些別樣的心思來。

    ——岳無塵此時醉倒,無所防備,自己不如趁機探一探他的識海,看一看在他心中是如何想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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