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有意無意,總之他開始隱藏自己了。攏上了酒精燈的蓋子,火焰熄滅,他能帶給她的化學反應蕩然無存,只余一縷幾不可見的灰煙。
岑矜不是喜歡熱臉貼冷屁股的人,所以她的保護色也會相對應地由暖變冷。
但她不大明白是哪里出了問題。
夜深人靜,岑矜思慮許久,大概有了答案。
興許是她一語成讖,小王子在更大的宇宙間找到了一朵真正適合他的花,或者一只志趣相投的狐貍,而過去寄居的那顆小小行星,真的成了她口中的“不過如此”。
她的自尊心不容許自己先發出質疑,丟失主動權意味著她將在這段關系中居于人下,成為敗方。
她明明才是那個掌管生殺大權的人,那枝虛榮的、驕傲的玫瑰。
而這枝虛榮的驕傲的玫瑰很快自行打臉。
芒種過后,公司要去島上取景拍片,岑矜暈船,就沒有跟著同事統一出行,而是自駕去往目的地。
開車途經f大時,她特意捎上了早兩天就買好的零食與衣服,想親手交給李霧。
以一種長輩性質的示好變相提醒他,她尚在原處,身處約定之中。
而且她還選在正午節點,好順理成章跟他一起吃頓飯再走。
她提前打了個電話給李霧,告訴他自己要來。
少年說自己剛從實驗室出來,正好要出去吃飯,讓她在東門等著。
到達f大東門后,岑矜拎著紙袋下了車,她無緣緊張起來,幾次檢查衣著與妝容。
天光明媚,望著往來的年輕面孔,岑矜忽然有了幾分恍惚。
曾經她也是當中一員,如今早已格格不入。
她站在那里,姿態高雅,好像一個被磋磨粉飾過的精密產物,卻不再擁有至純至真。
沒一會,她從呆滯中回神,因為認識的人現身眼簾。
少年遠遠地從大道上走來,身邊還跟著幾個學生。但他絕對是當中最醒目的,因為高挑的身材,濃深的眉眼,他的氣質一如柏木般堅韌出眾。
他們有男有女,有說有笑。
李霧融在里面,心無旁騖,完全沒有看向這里。須臾,他才往這掃了眼,看見了她,而后沒有再跟同伴講話,但他依舊走得不疾不徐,全無過去那種半分不敢輕慢的態度。
不多久,男生跟同行學生走到門口。
但他并未離隊單獨過來,而是叫其余幾個人等他一會。
看來他并沒有跟她共進午餐的打算。
岑矜勾了下唇,提上手里東西,匿起所有情緒,主動走上前去。
她端起鑲鉆剪子般精致又鋒利的笑容,好像在故意與在場所有璞玉劃界:“我剛好要去仙游島出差,就順路帶了點東西給你。”
李霧伸手將紙袋接過去,道了聲謝。
他們一直看著對方眼睛,但也不像在較量,就只是稀松平常的對視。
岑矜借機偷偷辨析,試圖從少年眼里抓到點兒起伏,很遺憾的是,他的眼睛就像靜謐的湖泊,也只剩靜謐。
岑矜別開視線,不咸不淡道:“我走了。”
“好,你開車注意安全。”李霧也是差不多的語氣,說完就回頭去找自己同門。
他們都好奇地沖這望了半晌,有個黑發披肩的師姐笑著問:“李霧,這是誰啊?”
少年的聲音挾風飄來岑矜耳里,只輕描淡寫的兩個字:“我姐。”
―
從仙游島回來后,岑矜進了一個怪圈,一個她自己也羞于啟齒的死胡同。
她沒有再主動聯系過李霧,但她開始有意識地看一些顯嫩的穿搭風格,一些減齡的化妝教程,一些只會惹人發笑讓人嗤之以鼻的青春電影。
她逮著空就去做醫美,去健身房,鉆牛角尖般計較起自己的狀態與年紀。
以前她從不這樣的。
李霧的忽視擊垮了她的自信,坦然,從容不迫。她曾以為每個階段的自己都是最好最美最獨特的,但現在看起來并不盡然。
至少她愛情長跑的前夫不這么認為,她年紀輕輕的曖昧對象也不這么認為。
春暢發現了這種變化,有些擔心她狀態,一次周末聚餐,她問起她近來怎么回事。
岑矜推走任何阻礙她抗老的甜點,死不承認:“我沒怎么啊。”
春暢懷疑地打量著她:“你跟李霧談戀愛了?”
“怎么可能,”岑矜否認:“我為什么要跟這種小男生戀愛。”
春暢挖了勺含嘴里:“你最近穿衣風格變化很大哎,我以為你是怕跟他走在一起突兀。”
岑矜冷著張臉:“我在上班,他在上學,我們怎么走在一起,我只是想換種心情。”
“可你看起來心情完全不好,哈哈。”春暢完全不留情面。
岑矜的情緒忽然就塌陷了,再也藏不住怨氣:“我發現男人全都一樣,都那么回事,無論老小。”
春暢搭腮:“你哪得來的結論。”
“李霧之前要死要活地喜歡我,現在呢,才進大學多久,就完全變了個人,”岑矜對自己不勝唾棄:“我居然還跟他搞個一年之約,還嚴格遵守,這讓我覺得很諷刺,好像我才是那個傻乎乎的十八歲女生,而我馬上都三十了。”
春暢雙手將臉撐得鼓起來:“矜矜,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小女生哎,至少在感情方面是這樣的。好像很理性,其實是怕自己的感性受挫。”
岑矜自嘲一笑:“所以才一直這么慘,一直是被提前放棄的那個。”
春暢奇怪:“李霧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男人變心變得毫無道理。”
春暢問:“是你非要搞什么一年之約,不如去年抓手里得了。”
岑矜想了會:“我不想再拿愛情試錯了。”
春暢吸了口果汁:“你不去試怎么知道是對是錯?”
“我不會害怕嗎,”岑矜眼眶微微熱了,她手指搭唇,側頭看向餐廳明凈的窗:“我不想再在感情上失手了,所以提前做個小小的實驗怎么了,事實證明我是對的,一個說一定會每天找我的男孩兒,在短短一個學期后就變得冷淡敷衍了。”
春暢問:“那你在這個實驗中對他怎么樣啊。”
“我盡力了,離開資助關系和養病的小空間后,我一直在努力摸索和培養跟他相處的新節奏,可我發現太難了。也許是因為我們差距太大,加之現在一年都見不到幾次面吧,所有努力在年紀和距離前都是徒勞,李霧或許也有這樣的感覺吧,他對我沒有以往那么熱情了,我已經不確定他還喜不喜歡我了。”
岑矜吸了下鼻子:“可能因為我這個人從小什么都不缺吧,不需要拿愛換取任何東西,名利、地位、物質,無所謂,所以對愛的純度要求特別高。我想要的愛情就只是愛情。世界上真的不會有那種孤勇,暴烈,矢志不渝,百分之百的愛嗎?真的要拿重組自身來交換嗎,代價需要這么大?要靠改變跟妥協才能獲取的愛,那還是真愛嗎,他們喜歡的還是真正的我嗎?”
“我真是受夠這段時間的自己了,不再自信,嘗試改變,我到底在做什么?我不會再這樣了。”
一滴熱流從她右眼鉆了出來,岑矜飛快抹去,把本該屬于自己的那碟甜品拖回來,一口一口吃起來。
……
八月的第一天,暑期留校實驗的李霧收到了一條來自岑矜的短信。
女人的語氣一如既往,不問結果,只像在頒布一道赦令,并如約送上祝福:
我們的一年之約到此為止。祝你開心,前程似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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