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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六章 當年

    夜里寂靜。

    時候不早,醫官院中各處宿院燈早已熄燈,濃墨似的長空中只有零星幾點微星,最中間那輪晴月卻格外皎潔,把醫官院堂前小院里的楊柳照出一層冷薄瑩色。

    林丹青倒水去了,陸曈已梳洗過,走到屋中長桌前坐了下來。

    醫官院的宿院比南藥房的宿院好得多,雖陳設不算富貴精致,但也干凈整潔。書案、短榻、木櫥、臥具一概不缺。

    陸曈與林丹青住一間屋子,一人住里屋,一人住外屋。這還是林丹青特意問常進求來的。

    陸曈彎腰把醫箱抱到桌上來,打開醫箱,卻沒有碰里頭的草藥,只拉開那只小格子,小格子彈出來,露出里頭之物。

    是一只銀指環和一塊白玉佩。

    指環因為時日長久已經有些發黑陳舊,那只玉佩卻如新物一般溫潤光亮,在燈色下光華流轉。

    她拿起玉佩,指尖繞著玉上紅繩一圈,墜著的圓玉卻對準了窗外的明月,漸漸映照出玉上雕刻的紋理。

    是幅高士撫琴圖。

    紋樣雕刻得格外精美細致,時隔多年,仍栩栩如生,趁著月色,仿佛圖上琴師即刻要從白玉上走下來,攜琴訪友、山澗行吟。

    陸曈看著看著,微微失神。

    林丹青端著盆熱水從外面進來,見陸曈背對著門坐在桌前發呆,還以為她是在為今日見了紀珣擔憂,遂放下水盆,寬慰她道:陸妹妹,雖然紀珣這人性情是古怪清高,偶爾也會出些難題,但人品卻沒什么瑕疵。

    別擔心,他絕不會平白無故尋你麻煩。

    好人……陸曈喃喃。

    她當然知道紀珣是個好人。

    從前到現在,一直如此。

    手上圓玉在燈色下拉出的灰暗影子似團黯淡往事,沉沉墜在心頭。

    陸曈垂下眼睫。

    她曾見過紀珣。

    不是在今夜的院落石階前,不是劉記面鋪的雀兒街,而是更早。

    在蘇南。

    ……

    那大概是四年前,永昌三十六年。

    她已跟著蕓娘辨別毒經藥理,偶爾也會給上山請蕓娘求診的病者瞧病——蕓娘不想行診的病者,常常拋給了她以圖省心。

    然而治病歸治病,試藥還是要繼續的。

    許是因為她的身體在試藥多次后,尋常毒藥產生效用已微乎其微,蕓娘新研制的毒越發猛烈,過去試藥后只要休養兩三日,如今試一次藥,有時時日長了,竟要整整月余方能回轉。

    陸曈還記得,那是個三月的春日。

    又是一次試藥,蕓娘研制了一方新毒,服用之后,渾身上下寒意沁骨,縱然夏日炎炎,亦覺察不出一絲暖意。

    蠶怕雨寒苗怕火。蕓娘思量許久,才想出滿意的名字,就叫寒蠶雨。

    陸曈把自己關在落梅峰的茅草屋里,用一層又一層的被子包裹,仍覺如赤身裸體被扔進數九寒天的冰窖,牙齒冷得咯咯作響,整整七天七夜,她像一具還未完全冷透的尸體,又像是變成了一只正被寒雨淋濕的春蠶,那雨也帶著腐蝕之意,一點點將她渾身上下,里里外外,從五臟六腑間凍成粉碎。

    第七天后,寒意漸漸褪去,她開始感覺到冷暖,可以動一動自己的身體。

    蕓娘對新毒很是滿意,但還需要將寒蠶雨再改進改進,讓她去尋幾具新鮮尸體。

    陸曈就下了山,打算去一趟死刑場。

    蘇南街上人煙熙攘,車馬不絕。正是春日,城中百姓常常出來踏青。

    許是身上寒毒未清,縱然頭頂是三月艷陽,陸曈仍感覺不到一絲暖意,仿佛被凍僵的身體適才舒展著蹣跚學步,連腳步都有幾分虛浮。

    她才走上離客棧不遠的小橋,忽聞驚呼伴著馬蹄聲傳來,隱約聽見身后有人急急吆喝:哎,前面的人在做什么,快躲開——

    她茫然回頭,就見橋梁之上,一輛馬車迎面朝她撞來。

    大驚之下,陸曈下意識側身想躲,然而寒蠶雨余毒未清,她又剛剛在山上扛過七天七夜,身子到底不夠靈活,疾馳馬車擦著她身體險險奔過,陸曈卻被帶得一個踉蹌,撞上了橋上石梁。

    吁——

    前面的車夫吆喝著,馬車在橋頭停了下來。

    車夫沒有下車,只坐在馬上,扭頭看向陸曈,大聲喊道:沒事吧

    腳踝骨摔傷了,陸曈沒覺得很疼,有的時候,她對疼痛的感知會比尋常人更遲鈍一點。

    她從地上爬起來,趕緊將掉落的面衣重新戴好,彎腰撿起地上醫箱轉身就走,并不想與旁人糾纏。

    才走了兩步,突然聽到一個聲音。

    等等——

    陸曈麻木地轉過臉看去,就見馬車簾子被人掀開,從馬車上走下來個人。

    那是個很好的春日。

    綠楊芳草,東風染柳,整個蘇南都沐浴在新春的喜悅中。堤上游人女伴相攜歡笑,昨夜又下過雨,橋上橋下,楊花飄得滿湖都是。

    那位青袍少年便從這一片澹蕩春色里走來,走到陸曈身邊停住,他低頭看向陸曈,好看的眉心微微蹙起,問:你怎么樣

    少年的聲音很平淡,與他略顯關切的神情不大相符。

    陸曈便驟然回神,低著頭一不發就要離開。

    一道青影擋在她身前。

    陸曈抬起頭,那位青衣少年抿著唇,朝著她膝蓋處示意。

    那里,方才摔跤時碎石擦過衣裳,漸漸滲出一片隱秘的紅色。

    你流血了。他道。

    接下來,無論陸曈怎么解釋她并不需要對方負責,還有更重要的事,這少年仍堅持將她送至最近的醫館。

    最后連那車夫都看不過眼了,跟著相勸:姑娘,你就聽我們少爺的話罷。我家少爺固執起來不罷休,您要是今日不去醫館,他能與你在這里耗上一日!

    陸曈無。

    她還得去刑場給蕓娘找尸體,春日不比嚴冬,時日久了,尸體會腐敗潰爛,她不能耽誤太久時間。

    只能無奈應下。

    那少年便與他的車夫將陸曈送到了附近的醫館。

    他話并不多,有些寡的模樣,陸曈更不會與他主動攀談。待到了醫館,車夫扶著她坐下,醫館的坐館大夫看過她腿上的擦傷,沒開藥方,只給了她一瓶金創藥。

    陸曈接過來傷藥,就要離開,誰知一起身,頓覺眼前暈眩,險些栽倒在地。

    一只手從旁伸過,扶住了她。

    她道:多謝。

    扶住她的那只手溫暖,從手肘落至她腕間,久久沒有松開。

    陸曈察覺出不對,驟然甩開他的手,卻迎上少年略顯詫異的目光。

    他說:你中毒了。

    陸曈面色微變。

    寒蠶雨沒有解藥。

    蕓娘做的毒藥大多沒有解藥,卻又會為了避免她即刻毒發身亡,將毒藥的份量與毒性控制的剛剛好,恰好在一個邊緣的位置。既能讓她感知毒發的痛苦,又能讓她不至于在這種無邊的痛苦中死去。

    能撐過這段苦楚,就活,反之,則死。

    她已熬過七天七夜,寒蠶雨最兇猛的時候,余毒不至于令她有性命之憂,但仍藏在體內,需等這一日日寒雨的折磨過后,方才漸漸融入她的血肉之中。

    她不知對方會醫術,只稍稍搭脈,就能察覺出不對勁來。

    陸曈緊緊握著手里的金創藥,低聲道:沒有的事。轉身想走。

    卻被一只手拉住。

    少年蹙眉盯著她,緩緩重復了一遍:你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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