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元瑜一路想著一路笑,她不是開心朱謹深幫助她出頭,在他行為的表象之下,是對她內在思想的妥協認同,這比送她兩件禮物哄她兩句好聽話可貴多了。
朱謹深時不時瞥她兩眼,每回都見到她彎得月牙一般的眼睛。
就開心成這樣。
那么好像——他的讓步也不是不值得。
趕在天黑前,兩人到了隴川。
跟楊土司的談判相對來得簡單一點,雖然他們來得突然,但朱謹深只把刀大舅已經同意出借兩萬兵馬并且他的長子還親自領兵的消息一透露,楊土司就不得不掂量一二了。
撇開朝廷不論,只從滇寧王府說,一般的親家,不過是個輩分不同,刀家出了這么大本錢,他要托詞不給,等滇寧王回來,把兩個姻親一比,他拿什么話去糊弄滇寧王
同在南疆這片土地上
片土地上,他不可能沒事求著滇寧王,這往后不好開口啊。
咬個牙,多少也得出點。
兩方從五千往上磨,磨到晚飯后,最終敲定在了一萬。
沐元瑜很滿意了,云南距東蠻牛快馬全速疾奔大約需要十天,有這一萬配合著府城原有的衙兵,主動出擊是還弱點,守城等到她回援總是可以做到的。
但朱謹深很沉得住氣,他居然還不走,和楊土司穩重地算著賬,刀土司家的兵馬是要隨沐世子出征,他家出兵出將,這糧草自然不好再讓刀土司出,便由滇寧王府包了——
他說著目視沐元瑜,沐元瑜忙點頭,笑道:不能全靠舅舅,我們自家自然是要有所付出的。此刻走程序問朝廷要來不及了,就由我們的私庫先出,沐家累受皇恩,世鎮云南,這也是我們應當應分之事。
楊土司聽著還滿面贊同地點頭呢,不想朱謹深接著就道:滇寧王府庫存的糧草配備這兩萬兵馬已是極限,楊土司府上的這一萬土兵,就只能有勞楊家順帶解決了。大勝之后,我會寫奏章向朝廷表彰楊土司的深明大義,該有的賞賜補償,定不會少。
楊土司的笑僵在了臉上——什么賞賜補償都是日后的,天知道哪天到手,糧草可是實實在在現在就要從他的私庫里挖出去,任誰都得掂量掂量。
沐元瑜在旁笑道:您若與朝廷交道打得少,有些懼怕,那這個保就由滇寧王府來作,待我父王得勝回來后,您這里消耗多少糧草,由滇寧王府補給您。
這個話朱謹深事先不曾與她通過,談判桌上瞬息萬變,進退分寸,全看雙方心理素質,事先說不到那么剛好。但她一聽之下,佩服之余,立刻知道該配合上了。
云南府里有常平倉不錯,但那是一府百姓的口糧,最后的保障,沒到那個時候,最好是不動。先挖大戶的,挖多少算多少。
楊土司還猶豫著,沐元瑜加了把火:您若覺得我年輕,說話不如我父王靠譜,我現在就立個字據下來
再年輕那也是經了敕封的王世子!
楊土司忙道:世侄說哪里話,這不必,不必。
多謝您明理大義,如此我們就說定了!沐元瑜絲毫不給他說下一句的機會,笑著就站起來,出征在即,我與殿下還有許多事忙,就不在這打擾您了。您這里預備預備,三日后,殿下來帶兵走。
拉著朱謹深就走。
兩人一紅一玄,大氅飄飄而去。
楊土司坐在燈火通明的大堂中眨巴著眼——這是哪里他是誰
他剛剛好像賠了一萬私兵出去
他干什么了就賠了一萬兵出去還得伙食自帶!
啪!
楊土司如夢初醒地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真不能和中原人打交道!
在這一點上,刀、楊兩大土司達成了高度的心靈上的和諧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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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云南府城以滇寧王府為中心,徹夜運轉起來。
各級官員連夜被找了來,聽說沐元瑜也要出征,有贊同的,有不贊同的,贊同的認為反正不費府城的兵馬糧草,借來的不用白不用,出去繞一圈有收獲都是凈賺;不贊同的是因為滇寧王已經領著一大群將領在外,幾乎掏空了云貴兩省的兵力,沐元瑜再一走,府城內就無人坐鎮了,借來兵是好事,但更希望她能領兵在城內留守。
一屋人吵成了一片,直到聽說還借了另一批兵馬,專由朱謹深帶領守城,方安靜了一點下來。
朱謹深的目光在室內環視著:我不曾接觸過實際的兵事,守城的諸般事宜,還需諸位齊心協力,教我助我了。
官員們連稱不敢,聲音都低了八度。
這是敬于他的身份,更是懾于他的能力。
空手變出三萬兵馬,有攻有守這樣的本事,可不是誰都有的。
沐元瑜一晚都處于心情的亢奮中,直到這時,她忽然意識到:朱謹深在借來刀表哥的情況下,還同意她出征,是因為一旦她揮兵東蠻牛之后,云南將也會變作一塊不那么安全的土地了吧這里將可能面臨東蠻牛的報復。
這可能性不大,但不是完全沒有。
戰場比談判桌更加瞬息萬變,鐵血冷酷。
兩處沒有凈土,在這個前提之前,他才同意了她的方案。
但沒有回頭路了。
人生亦如戰場,不進則退,從來就沒有想象中的坦途。
沐元瑜微笑起來,并不覺得害怕——她如今不是孤軍奮戰,已然足夠幸運。
又五日后,探子回報,褚有生所不假,這最后一波東風吹來,萬事已備。
大年初二,回門日。
沐元瑜領兩萬兵,帶上三十日的干糧,定好了十日去,十日搜尋余孽,十日回的鐵策,同時帶上指路的褚有生與愿意指認余孽的柳夫人,戰旗獵獵,出征。x